“唐施毓,”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带着一丝刻意的严肃,试图压下那不合时宜的悸动,“清醒一点。你是来读书的,是来迎接新生活的开始。爸爸送你到这里,奶奶的书匣陪着你,不是为了让你对着一个……一个才认识的英国男孩胡思乱想的!”
她猛地从床上坐起身,仿佛要用这个动作驱散那些纷乱的思绪。窗外的温德米尔湖在夜色中泛着幽暗的光,如同她此刻起伏不定的心湖。
走到书桌前坐下,她打开台灯,柔和的光线倾泻下来,照亮了桌面。她铺开一张带着宣纸纹理的信笺,那是她从国内带来的。从笔筒里取出一支惯用的、笔尖打磨得极细的钢笔,吸饱了墨蓝色的墨水。
“亲爱的爸爸,” 笔尖落在纸上,流畅地滑出清秀而略带筋骨的字迹,是她的瘦金体,带着属于她的锋芒。
她开始写。写哥特式建筑的尖顶和湿冷的空气,写拉丁文教室旧羊皮纸的气息和哈里斯顿教授严谨的韵律。写经济学课堂的紧张交锋,霍布斯教授那声“Impressive”带来的满足感。写艾米丽阳光般的笑容,写索菲亚的理性,贝丝的热情,伊莎贝拉的优雅,写紫藤楼的归属感和宿舍的布置。写餐厅里改良的宫保鸡丁和司康饼的甜香,写女孩们毫无保留的接纳和友谊带来的温暖……
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将白天的喧嚣和色彩一一沉淀为文字。兴奋感在书写中渐渐平复,一种踏实而温暖的暖流在心底流淌。她写得专注,唇角不自觉地带着浅浅的笑意。
然而,当信笺写到快结尾处,笔尖却毫无预兆地顿住。墨蓝色的墨水在纸页上洇开一个小小的、深色的圆点。
梁信堂。
那个名字,那个身影,那双平静的眼眸,再次固执地浮现在眼前。那短暂的指尖触碰的微凉感,那纸上沉甸甸的拉丁词汇……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并未因时间的流逝而平息,反而在寂静的夜里更加清晰。
该怎么写?写那个坐在窗边沉静的男孩?写他那双能穿透人心的眼睛?写自己那点不合时宜的、连自己都还无法理清的悸动?
不。不能写。至少现在不能。这太羞赧,太不成熟,太不矜持,也太……说不清道不明。
她的脸颊又开始微微发烫。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拉回信纸上。笔尖悬停在那个墨点上空,片刻后,终于重新落下,带着一丝刻意加快的节奏,绕开了那个影子。
“……一切都很好,爸爸。虽然只来了一天,但我觉得自己已经开始慢慢适应了。这里的老师和同学都很好,紫藤楼的室友们也都很友善,请放心。您也多注意身体,不要太劳累。”
落款:爱您的女儿。
她轻轻吹干墨迹,将信笺小心折好,放进一个淡青色的信封里,写上父亲在伦敦的地址。做完这一切,她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完成了一件重要的仪式。
起身走到窗边,她推开了一小扇窗。带着湖水气息的、清冽微凉的夜风立刻涌了进来,拂过她依旧有些发烫的脸颊和脖颈,带来一阵清醒的舒爽。窗外夜色深沉,温德米尔湖的方向一片静谧,只有远处路灯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投下昏黄的光晕。
“新的开始,唐施毓。” 她在心里再次默念,声音比刚才坚定了许多,带着一种自我告诫的意味。
悸动或许真实存在,像湖心偶然泛起的涟漪。但那沉静的深湖本身,依旧幽深莫测。而她的路,才刚刚在这片古老而陌生的土地上铺开。学业、友谊、对这片土地的探索与融入……有太多事情等待她去经历,去书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