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咆哮的怪物军团与那片粘稠的黑潮,都已消失无踪。
四周只剩下被净化后的清新泥土,以及一个浑身是血、看上去伤得极重的男人。
他是谁来着?
哦,对了,他叫万敌。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好像是为了……一个真相?
不,不对,我只是单纯地想来这里搞点事情而已。
我忘了什么吗?好像没有。
“刚......”
我刚想开口说些什么。
却见万敌那张沾满干涸血污的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
他那双如烈酒美酿般的金黄色瞳孔猛地一缩,他的视线越过我,死死钉在我身后的某个存在上。
他在说什么?
我看着他的嘴唇在无声地开合,像一出被掐断了声音的默剧。
我什么也听不见了。
淹没他声音的,是一阵足以撕裂灵魂的尖锐破空声。
那声音从我背后响起,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被划开了一道狰狞的裂口。
我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虚弱感。
刚刚才聚合起来的意识,此刻又有了濒临溃散的迹象。
无形的枷锁将我层层捆绑,连转动“视线”这个最简单的意念都变得无比沉重。
我用尽全力,才将由意念构成的视线一点点挪了过去。
——我看见了黄昏。
天际线像是被泼上了劣质的艳红色油漆,浓稠得化不开。
就在那片血色的背景下,悬停着一支箭。
它通体漆黑,仿佛吸收了世间所有的光,箭身之上,缠绕着一股纯粹到极致的毁灭意志。
在那冰冷的箭锋上,我终于闻到了那股熟悉到令我战栗的味道。
我想起来我忘记的是什么了。
我是谁,我又为何来到这里。
这是毁灭令使的味道,是曾将我的家乡彻底焚毁成焦土的力量
之一。
......
灵魂也会做梦吗?
在那一瞬间,我好像梦见了一些久远的过去。
那是在我和波提欧初识的时间里,彼时我们刚从公司那群机器人的围剿中逃脱。
我受了很重的伤。
血从我头上的伤口处滴落,它黏腻地糊住了我的睫毛,将整个世界都染成了一片令人作呕的猩红。
我趴在长发美人的背上,他那身冰冷的金属骨骼硌得我骨头生疼。
“我听说,你的星球也被毁灭了。”
我听见自己用一种连自己都觉得陌生的、沙哑的声音问他。
“是什么让你走出来的?”
“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波提欧的金属身体很滑,他动作轻柔地向上托了托我不断下滑的腿弯,“那天的天气很好,我觉得应该去晒个太阳,喝一杯。”
“你呢?”他反问我。
“我没有走出来过。”我回答。
“那你现在难过吗?”
——你现在很难过吗?
穿透了时光的罅隙,两道截然不同的男声,在这一刻重合在了一起。
而我的思绪却陷入了恍惚,只以为我尚在旧梦中,另一道低沉的嗓音不过是我的错觉。
“不难过。”那时的我故作冷漠,硬梆梆地答道。
从前的我,在波提欧的话来说,像块扎手的刺猬,不把自己的情绪示人,外头冷里头更冷,冷得灼人。
这么些年,承蒙他和仙舟那帮人照顾,我真的变了很多。
“波提欧,我难过死了。”我吸了吸鼻子,喃喃道,只觉得眼前一片猩红。
灵魂也会流血吗?
不,这好像不是我的血。
温热的,带着铁锈味的液体,正一滴一滴地,穿透过我的灵魂。
我终于重新聚焦了一下那几乎要溃散的视线。
是万敌。
他那挺拔的身躯,如同一面被强行筑起的城墙,决绝地横亘在我与那支漆黑的毁灭之箭中间。
狰狞的伤口贯穿了他的胸甲与血肉,血液正是从那里涌出来的。
那只沾满了他自己鲜血的手,带着一种濒死般的笨拙与僵硬,固执地向我伸来。
他的指尖,最终停在了我眼睛的下方。
我被黑潮浇坏的脑袋,在这股着甜腥气的鲜红色液体中,骤然变得清醒了起来。
我警惕地向后仰了一下脑袋
——那几乎是出于本能的、自我保护式的躲避动作。
他在做什么?
看上去像是一场用性命做赌注的苦肉计。
这是为了赢取我那微不足道的信任吗?
自我躲避的动作后,我发誓,我从这个男人的眼眸窥出了烫死人的恼怒恨以及......妒意。
嗯?他在嫉妒些什么?
“没良心。”
他好像在咬牙切齿,将这两个字混着鲜血一并嚼碎了,才从喉咙深处挤出来。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对他的情绪莫名感到一丝迷茫,总感觉自己好像不小心招惹了什么报复心极强的野兽。
“不久之前你还想烧死我,现在又到底在算计什么?”
“生命对你来说,难道是什么可以随意丢弃的东西吗?”
万敌闭上了眼睛,那长长的睫毛在淌下的血液中,微微颤抖着。
我试探性地将手摸向了他藏戒指的地方。
“你大可不必如此心焦。”
万敌闷声一笑,带着点切骨的深刻情绪。
“稍等,我很快就会从冥河中爬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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