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河一词,最早出现光历2400年。
我的记性一向很好。
或者说我对知识一直有种强烈的野望。
只用了一天,我便在某人的配合下,将悬峰军队里的书卷、连同那些铭刻着古老文字的笨重石板,尽数烙印在了我的意识深处。
万敌的“hks”是拿来骂人的。
王储和士兵们总是说的“悬峰的字典就没有不战而退这个词”、“悬峰的字典就没有胆怯这个词”,其实都是错的。
悬峰的词典里,什么都有。
而冥河,在悬峰的古语里,写作“styx”。
它位于那本厚重词典的第一千三百四十二页,第一列,第五个词条的位置。
冥河,是死亡泰坦“灰黯之手”塞纳托斯所造就的世界
——是所有人在死后,灵魂的归处。
万敌在我面前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在被公司通缉的岁月里,我见证了很多敌人的死亡。
他们临死前的挣扎总是丑陋的,会因为缺氧而面容扭曲,会因为恐惧而涕泗横流。
可万敌死得很......好看。
我没有赞颂或者轻视死亡的意思,因为那是真的很赏心悦目。
他只是安静地阖上了眼,仿佛一场盛大戏剧的幕布终于缓缓落下。
那张染血的脸上,甚至还残留着一丝来不及敛去的、属于胜利者的狂傲。
一缕金色的光芒从他冰冷的躯壳中抽离,像是被无形的引力牵引着,向着某个深邃的、我无法看清的远方飘去。
我捕捉到了那流向的轨迹,于是难得的陷入了迟疑之中。
理性在我的意识中尖叫,催促我立刻掉头。
既然知道了黑潮是什么东西了,我就应该去找凯妮斯,那个欲望满溢、正嗷嗷待哺的野心家。
我该假借帮助她的名义,告诉她时机已到,是时候将名为“黑潮”的恐惧之处,灌入奥赫玛那群温室花朵的脑子里了。
混乱,永远是攫取权力的最佳捷径。
等元老院将那张脆弱的权力新桌搭好,我再将万敌推上前台,让他成为唯一的、能够抵御末日的英雄。
悬峰的王?
就万敌的在军中的声望和地位,他当不当悬峰的王也没差了。
要搞事情就搞波大的,既然他这么不想要权利,我就合该把他推上这颗星球的王位。
这事我能做到,因为眼下,似乎只有我能解决黑潮。
尽管这个世界本身,并不乐见于此。
当然,我也不会小瞧本地人的智慧,总会有人想出消灭黑潮的办法
——所以我才更应该抢时间。
哪怕最后功败垂成,我也要将这出好戏唱得足够漂亮。
毕竟,我需要一场盛大的欢愉来为我赢取星神的力量。
但......
但我的视线,却无法从万敌胸口那支漆黑的箭矢上移开。
它像一枚楔子,不仅钉穿了黄金裔的血肉,也暂时钉住了我胸膛中那名为良心的软弱东西。
我们的初见算不得愉快,充满了戒备与试探。
哪怕这位王储在后续的相处中,做出过一点儿别扭的补救,我们之间那层薄冰般的关系也未曾真正融化过。
他舍命救我,我很感激。
但这感激之中,却也不免掺杂着一如既往的、对弈者间的审慎揣测。
从他那句“稍等,我很快就会从冥河中爬出来”的狂妄宣告中,便可得知,这位王储想必是早已掌握了某种抗拒死亡的方式。
对于一个不会真正死去的人来说,生命或许是可以反复下注的筹码。
我的筹码清晰而诱人,我能解决目前看起来没人能解决的黑潮。
但是筹码的另一边,他的却依旧晦暗不明,藏在那双总是翻涌着复杂情绪的金色眼眸深处。
我本该毫不犹豫地选择登上那条通往混乱与权力的阶梯的。
可这是一条命。
不论他出于什么样的原因,我想,我仍应该遵守我的底线。
“唉,良心,真是坏东西。”我懊恼地叹息出声,“好好想想我究竟为你放弃了什么。”
但既然决定已下,我便也不再犹豫。
我深吸了一口气。
空气中那股腐败的气息不知何时已经散尽,取而代之的是黑潮褪尽后,青苔与湿润泥土混合的清新味道。
头顶那轮因杀戮而生的血月悄然隐退,让位给了这片土地亘古不变的主宰。
永昼的光明再一次君临,在悬崖的边缘,氤氲出了一片浅金色的、如同神明呼吸般的薄雾。
在这样轻盈的光线之中,我抓住了万敌灵魂的末梢。
我不确定自己到底抓住了什么。
下一秒,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便从那连接处传来,粗暴地将我的意识从现实世界中连根拔起。
那感觉,就好像是被强行塞进了一辆不知报废了多少个世纪的老爷车。
这辆破车的每一个零件都在疯狂地尖叫,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解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