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可以活动筋骨了?”我飘到他身边,带着几分看好戏的促狭,“我还以为你只会用这身蛮力来砸墙和烤肉呢。”
“你不是想了解黄金裔吗?”
王储也学着我的腔调,揶揄道,他话锋一转,下半句却落得锐利起来。
“那就好好看着吧。”
“了解一个人最好的方式,就是观其一战。”
我不再多言,也懒得出力,就任由戒指扯着我向前方飘去。
万敌开始往高处行进,他选择了一条很难走的山路。
陈年腐烂的落叶与湿润的泥土混合成厚厚的软垫,散发着植物死亡的甜腥气。
我嫌弃地飘得高了一点,即便我根本碰不到那肮脏的地面,可那股湿烂的触感,仿佛已经黏在了我的脚边,让我浑身不适。
光线艰难地穿过层层叠叠的树冠,被筛成一片片破碎的冷银。
这些银片零落地洒下,仅仅照亮了脚下被苔藓覆盖的湿滑石块,和泥地上一汪汪积水的小洼地。
很难想象,万敌那副山一样沉重的身躯落在柔软腐败的泥地上,竟没有发出一点儿声响。
他的每一次落足都悄无声息,仿佛将千钧的力道尽数卸入了脚下这片静默的大地,像一只巡视领地的黑豹。
在他脚下的那片烂泥地里,虬结的树根像一条条潜伏的毒蛇,狰狞地藏在阴影里,等待着哪个倒霉的过路者被它绊倒。
我的视线几乎是黏在了他的脚下,满心期待着他被哪条树根狠狠地绊上一跤,最好是能摔个狗啃泥。
可他仿佛脚底下长了眼睛,总能提前感知到那些藏在暗处的陷阱。
他甚至有闲心逗弄我,身体故意一个趔趄,做出快要摔倒的假象。
在我幸灾乐祸的掌声快要拍响时,万敌又轻巧地站稳了。
我可惜地抬起头,却又能正好捕捉到他回头时,嘴角那一闪而过的得逞笑意。
......幼稚的黄金裔!
我们就这样一前一后,终于抵达了这片林地的最高处。
从这里向下俯瞰,只能望见一片被黑暗吞噬的空旷平地。
交错的树枝如同一张巨大的蛛网,将本就模糊的视野切割得支离破碎。
远处营火的余烬在黑暗中明灭,如同垂死野兽最后几次微弱的呼吸。
但与我们来时山坡下的死寂不同,这里有声音。
“谁在那里?”
我忽然感到一阵没来由的恶意,警惕出声。
夜枭凄厉的叫声,就是这片林地唯一的回答。
可就连这回答,也在下一秒戛然而止。
几声闷响,鸟儿们停下了正在扇动着的翅膀,从高空坠落,砸进腐烂的落叶堆里。
寂静之中,有什么东西从纯粹的黑暗里诞生了。
这些东西的体型十分高大,面容模糊不清,但身体确是清晰的实体。
一股黏腻的、想要吞噬一切的恶念,从它们身上散发出来,污染着周围的每一寸空气。
在它们身后,如胶水般粘稠的黑色潮水正缓慢蔓延,所过之处,生机俱灭。
我粗略地扫了一眼,至少有几百个。
“是黑潮造物。”
万敌动了。
没有武器,没有战吼,只有一双紧握的拳头。
他的战斗方式,果然和他的人一样,是一种直来直往的行事作风。
虚数的力量在他指节上凝结,化作如血般鲜红的结晶体,带着灼热的温度,穿透了敌人的胸膛和喉咙。
他像一颗呼啸的陨石,悍然撞入那片黑色的死潮之中。
这是一种完全不计后果的打法,每一次力量的支取,都是在疯狂透支他自己的生命力。
他一个人,对抗着几百个怪物,用的却是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狂妄招式。
要是在平时,我一定会好好嘲笑他这份横冲直撞的愚蠢。
但我现在却没这个闲工夫了。
明明我现在的视觉其实是灵魂的触觉而非真正的视觉,但我就是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揉眼睛。
因为我看见了——
在那片粘稠如石油的黑色潮水之下,在那些怪物的实体之内,流淌着的竟然是一串串密集到令人头皮发麻的病毒代码!
“开什么玩笑……”
一个荒谬到极点的猜测,如同惊雷般的在我脑海中炸响。
难道我们现在所处的这颗星球,其实只是一台超级计算机吗?
这个发现太过骇人,我几乎是立即就把它的优先级别排到了最高。
我飞快地瞥了一眼万敌。
他周身浴血,却仿佛感觉不到一丝疼痛,每一次出拳都带着撕裂空气的爆鸣,将暴力演绎出了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他眼中的世界,显然没有我看到的这些异常。
于是我放心大胆地飘了过去。
破解程序并非我的长处,但追本溯源,却是灵魂这种形态与生俱来的天赋。
我伸出由意念构成的“手”,轻轻抓住了一缕从怪物脚下蔓延开的黑色潮水。
刹那间,我被卷入了一片无穷无尽的数据海洋。
太多了,这片数据之海的深度与广度,远超我的想象。
在洪流的核心,我看见了蠕虫病毒那贪婪的复制本能,它像癌细胞一样疯狂增殖,污染着一切。
更深处,特洛伊木马披着系统良性代码的伪装,在最底层悄然打开了通往毁灭的后门。
最狡猾的,是那些千面人病毒,我的意识刚刚锁定它们,它们便在下一毫秒变换了自身所有的形态特征。
“真是难缠的对手。”
我几乎都要为这精妙绝伦的病毒构造而鼓掌喝彩了。
“但是太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我无意识地喃喃道,感受到了一种由衷的高兴。
我从未学过这些代码的编写逻辑。
可世间万物的规则与原理,底层逻辑本就是相通的。
我向来喜欢难题,更享受的,是亲手将难题彻底破解的快感。
很快,我的意识就锁定了那些试图将我一同清除的病毒程序。
就像将一滴水,融入一条奔涌的河流。
我将自己的灵魂拆分,伪装成了它们默认的正常数据流,成了它们巡逻路线中一个可以被忽略的背景板。
到最后,我甚至无师自通地开始反向追溯它的源头指令,用它的逻辑,去攻击它的漏洞。
在灵魂撕扯分裂的痛苦中,我好像看见了世界的“门”。
“你.....是怎么做到的?你能净化黑潮?”
冥冥之中,有人迟疑地问道。
“不对,快停下!你好像在消散!”
那焦急的呼喊像一盆冷水,将我从数据的狂欢中猛地浇醒。
我被这道声音所惊扰,追踪这个世界真正的门的机会就这样从指尖溜走了,但我并不觉得惋惜,因为黑潮一直都在,解构它的机会仍有很多。
我睁开眼,意识重新回归这片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