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的深夜,褪去了白日的喧嚣。慕云励位于上西区的豪华公寓里,巨大的落地窗外是中央公园沉静的轮廓和城市永不熄灭的星河。暖气开得很足,驱散了冬夜的寒意。空气里弥漫着咖啡的香气,还有一丝属于艾宏笛的、淡淡的松木冷香。
两人没有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而是盘腿坐在铺着厚厚羊毛地毯的落地窗前,背靠着沙发。艾宏笛的行李箱随意地放在玄关,风衣搭在椅背上,整个人卸下了旅途的疲惫和惯常的疏离感,呈现出一种难得的放松姿态。
慕云励递给艾宏笛一杯热牛奶(艾宏笛依旧拒绝咖啡因),自己则捧着一杯黑咖啡。窗外城市的流光在他们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这里离MoMA和卡内基都很近,”慕云励看着窗外的夜景,声音带着感慨,“以前一个人,经常跑去看展,或者溜进去听排练。有时候看到一幅特别震撼的画,或者听到一段触动心弦的演奏,想找人分享……就只能对着空荡荡的房间,或者发个朋友圈。”
艾宏笛喝了一口牛奶,温暖的液体似乎也熨帖了他长途飞行的疲惫。他微微侧头看着慕云励,眼神平静:“一个人……挺好。清净。”他顿了顿,似乎陷入了回忆,“在德国的时候,住的地方离学校琴房走路二十分钟。每天的生活就是公寓——琴房——公寓。冬天特别冷,下雪天,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只有踩雪的咯吱声。练琴练到手指麻木,肩膀酸痛到半夜睡不着,爬起来用热毛巾敷,第二天照旧。”
他的声音很平淡,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哪有什么天才。不过是把别人用来谈恋爱、看电影、打游戏的时间,都耗在了那四根弦上罢了。一遍遍重复枯燥的音阶、练习曲,对着镜子调整姿势,对着节拍器卡节奏……有时候拉得不好,会气得想砸琴。”他自嘲地笑了笑,“当然,没舍得砸。”
慕云励安静地听着,他能想象那个十几岁的少年,独自在异国他乡,日复一日与孤独和琴弦为伴的场景。那份近乎苦行僧般的执着和付出,铸就了舞台上光芒万丈的“冰弦神童”,却也让他过早地封闭了情感的出口。
“所以,”慕云励的声音很轻,“你其实……很怕被打扰?或者说,怕被打破那种……你习惯了的孤独节奏?”
艾宏笛沉默了几秒,目光落在手中温热的牛奶杯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
“以前是。”他承认,“直到……遇到一个厚脸皮的人。”
慕云励的心跳漏了一拍。
艾宏笛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慕云励,那眼神仿佛穿越了时光,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
“刚开始,觉得你很吵。每天的信息轰炸,莫名其妙的火锅邀请,还有那些……自以为是的音乐建议。”他语气平淡,却让慕云励忍不住摸了摸鼻子。
“但是,”艾宏笛话锋一转,声音低了些,“很奇怪。渐渐地,我开始……习惯了。习惯在练琴间隙看手机,期待某个红点;习惯在吃到好吃的、看到有趣的、甚至遇到烦心事的时候,第一个想告诉你;习惯了你在我身边聒噪,讨论那些天马行空的音乐想法,或者只是……安静地待着。”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也像是在坦诚面对自己内心那份陌生的依赖感。
“那种感觉……很陌生。像是一直运转精密的仪器,突然多了一个不受控的变量。我开始不习惯这种依赖,甚至……有点恐慌。”
慕云励屏住了呼吸。他知道,艾宏笛正在向他敞开那扇从不轻易示人的心门。
“然后,路杰的事情发生了。”艾宏笛的眼神暗了暗,“他当时的告白……像一颗炸弹,把我自以为坚固的世界炸得粉碎。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我做了什么,让你,也让路杰……产生了错觉?是不是我本身……有问题?”他深吸一口气,语气带着一种自我剖析的冷静,“我用了很长时间去确认,甚至……在网上查了很多资料,关于性取向,关于情感依赖。我很确定,我对其他男性没有那种……生理上的冲动。我不是Gay。”
他看向慕云励,眼神坦荡而直接:“所以,当你在酒吧喝醉,说出那些话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不是厌恶,是巨大的恐慌和混乱。我觉得自己像个靶子,被卷入了一场我无法理解、也无法控制的漩涡。我拼命想抓住什么来证明自己的‘正常’,证明我能过‘正常’的生活。所以,我仓促地抓住了苏珊,仓促地订婚、结婚……我以为那是一条安全的、符合所有人预期的路。”
艾宏笛的声音里带着深深的疲惫和对过往的审视。
“结果,你也知道了。婚姻不是音乐的合奏,它需要更多我无法给予、对方也无法填补的东西。分开……是必然,也是解脱。”他放下牛奶杯,目光投向窗外深沉的夜空,“离婚后,我反而看清了很多。不再执着于‘应该’怎样,也不再用别人的标准来定义自己。感情……随缘就好。”
他顿了顿,重新看向慕云励,眼神变得复杂而深邃,带着一丝挣扎后的坦然:
“但是,慕云励,对你……是例外。”
“我控制不住地想靠近你。想和你讨论那些可能被前辈斥为‘离经叛道’的音乐想法;想听你弹琴,哪怕技巧不够完美,却总有让我意想不到的闪光;想和你一起吃饭,看你被辣得跳脚的样子;甚至……想和你分享那些连我自己都觉得矫情的情绪。”
艾宏笛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地敲在慕云励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