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艾宏笛的声音依旧平淡,却透出一丝与白天不同的东西,“我饿了。听说那家毛肚很脆,鸭血是鲜的。去不去?”
峰回路转!
慕云励几乎从沙发上弹起来,声音因为惊喜而拔高:“去!当然去!我知道那家!等我十分钟!不,五分钟!楼下见!”他挂了电话,冲进衣帽间,以最快的速度换下奢华的演出服,套上一件简单的黑色连帽卫衣和牛仔裤,抓起帽子和口罩就冲出了门。
十分钟后,慕云励在酒店后巷那家烟火气十足的“山城老灶”门口,看到了艾宏笛。他也换下了那身昂贵的羊绒大衣,穿着件质地很好的深蓝色高领毛衣和休闲裤,站在飘散着浓烈牛油辣椒香气的店门口,路灯的光线勾勒出他清俊的侧脸轮廓。他正微微仰头,看着店门口那块写着“九宫格,重辣挑战”的招牌,神情专注,像个好奇的学生。
“艾先生!”慕云励跑过去,气息微喘。
艾宏笛转过头,看到慕云励一身休闲装扮,眼中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满意?他点点头:“进去吧。”
与舞台上那个光芒万丈、如同冰雕神祇的形象截然不同,火锅店里的艾宏笛,仿佛被热气和红油融化了外壳。
他熟练地点了九宫格红油锅,强调要“重辣”。当翻滚着辣椒和花椒的红油锅底端上来时,慕云励看得眼皮直跳。艾宏笛却眼睛一亮,拿起筷子,第一筷就精准地夹向了铺满辣椒面的鲜嫩鸭血。
“嘶……够劲!”一口下去,艾宏笛白皙的额头瞬间沁出细密的汗珠,脸颊也飞上两抹红晕,那双总是冷静沉着的黑眸被辣得水光潋滟,却闪着兴奋的光。他一边吸着气,一边又夹起一块裹满辣椒的毛肚,动作麻利地在滚烫的红油里七上八下,“在国外想这口想疯了!那些所谓的‘中餐’,都是什么玩意儿!”语气里带着点孩子气的抱怨和挑剔。
慕云励看得目瞪口呆,试探性地问:“你……不是有洁癖?”
艾宏笛正从翻滚的锅里捞出毛肚,闻言瞥了他一眼,嘴角竟然勾起一个极浅、却无比生动的弧度:“美食面前,洁癖靠边站。”他动作优雅地蘸了香油蒜泥碟,将脆嫩的毛肚送入口中,满足地眯了眯眼,那神情像只餍足的猫,哪还有半分舞台上的高冷。
几杯冰镇酸梅汤下肚,滚烫的火锅和辛辣的食物彻底打破了两人之间无形的壁垒。他们聊音乐,聊得异常投机。
“古典乐不是博物馆里的古董,”艾宏笛用漏勺捞着浮起的辣椒,语气认真,“它有生命,需要被不同时代、不同背景的人听到。就像这火锅,底料是老的,涮的菜是新的,碰撞在一起才有意思。去音乐节,就是想试试,看能不能炸醒几对只吃‘快餐’的耳朵。”他说话直白,毫不客气。
慕云励也放下拘谨,谈起自己偷偷辅修音乐的艰难,谈起如何在流行框架里塞进古典和声的小心思,谈起对完美音准的执念和害怕犯错的恐惧。艾宏笛听得很专注,偶尔点头,偶尔直接指出他某个想法“太匠气”或者“想法不错,但执行肯定有问题”。
“有人曾经说我的音乐‘被框住了’,”慕云励借着几分火锅的热气,鼓起勇气问,“现在呢?”
艾宏笛放下筷子,擦了擦嘴角的油渍,黑眸直视他:“,我上次现场听你的歌,技巧很足,流行领域你玩得很溜。但‘灵魂的呼吸’……”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还在找氧气瓶。你太在意别人的评价了,流行偶像的包袱背得太沉。”
一针见血。慕云励心头一震,随即是种被理解的释然和轻微的刺痛感。他灌了一大口酸梅汤。
话题不知怎么转到了路杰身上。是艾宏笛主动提起的。
“那个路杰,”艾宏笛夹起一片藕片,语气随意却带着一丝欣赏,“他的《青石巷》,有点意思。旋律线条很东方,意境营造得很空灵。能把流行旋律写出水墨画的留白感,不容易。他懂克制。”他评价路杰的音乐时,眼神里是纯粹的音乐人的欣赏。
慕云励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一股酸涩的、带着点不服气的情绪悄悄冒头。路杰……又是路杰!连艾宏笛都对他另眼相看?
“他的歌,有我的辣吗?”慕云励脱口而出,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较劲,指了指锅里翻滚的红油。
艾宏笛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眼底闪过一丝促狭的笑意,慢悠悠地说:“他的像……温润的茶。你的嘛……”他故意拖长了调子,看着慕云励有点紧张的表情,“像这锅红油,够冲,够劲儿,但有时候……呛嗓子。”
慕云励被噎了一下,有点气闷,但看着艾宏笛难得露出的、带着点调皮的笑容,又觉得那点闷气被火锅的热气蒸腾得无影无踪。
“下次,”慕云励看着艾宏笛被辣得红润的嘴唇,认真地说,“你得听听我的歌。不是现场版,是录音室版本,我自己编曲的,里面有……我想表达的东西。”他第一次如此迫切地想让一个人真正听到他的音乐内核。
艾宏笛挑了挑眉,没说话,只是拿起酸梅汤的杯子,隔着小桌上升腾的白色雾气,朝慕云励的方向轻轻抬了抬,算是回应。
火锅的热气氤氲了视线,辛辣的味道刺激着味蕾,也冲开了心防。慕云励看着对面那个被辣得额头冒汗、却吃得眼睛发亮,谈论音乐时眼神专注而锐利的艾宏笛,感觉像发现了一个巨大的宝藏。舞台上那个遥不可及的冰山天才,私下里竟然是个嗜辣如命、有点小挑剔、甚至带着点调皮劲儿的……活生生的人。而他们之间关于音乐的碰撞,是如此的平等、直接、火花四溅。
这一顿火锅,吃得酣畅淋漓。走出店门时,已是深夜,微凉的夜风拂面,吹散了满身的火锅味和燥热。艾宏笛的豪车已经停在路边。
“走了。”艾宏笛拉开车门,动作利落,又恢复了那份淡淡的疏离感,仿佛刚才火锅店里那个鲜活的人只是幻觉。
“艾先生,以后可以随时打扰你吗?”慕云励有些不舍。
“当然,不过……叫我宏迪吧,我比你小,你艾先生、艾先生的把我叫老了”,艾宏笛边说边坐进车里。车窗缓缓升起,隔绝了那张清俊的侧脸。
车子无声地汇入车流,尾灯在夜色中划出一道红色的光痕,很快消失不见。
慕云励站在原地,夜风吹动他卫衣的帽子。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艾宏笛身上那丝冷冽的松木香气,混合着火锅牛油的味道,形成一种奇特的、令人心悸的气息。
他摸了摸口袋,那张写着邮箱的名片还在。但此刻,他觉得他们之间需要的,已经不仅仅是邮箱了。那个叫艾宏笛的男人,像一道无法预测的轨迹,再次强硬地闯入了他的世界,并且这一次,留下了一个滚烫的、带着麻辣鲜香味道的印记。他拿出手机,点开录音文件,里面存着他新专辑里最私密的一首demo。他看着艾宏笛消失的方向,眼神灼热。
有机会,一定要让他听听。这个念头,前所未有的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