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

到现在还是没有找到他，几乎已经跑遍了整个凡间，妖族，魔界，鬼城。天宫他也去了，甚至想过要找天帝，只不过当初去的时候，天帝在留仙池闭关，再次去的时候，竟然遇到了归来的莲上。听说他在妖族受了重伤回到留仙池养伤，一直未出，天帝封印留仙池无法进入。

也许是很久不见，莲上变得愈发淡漠，那双异色眼眸明明有着叫天地都失色的光芒，如今却暗淡沉默，带着拒万事万物于千里的冷意，连蔓华都觉得难以接近。

到底他发生了什么？难道真有什么能伤他至此？蔓华只感觉莲上像是要把自己尘封起来，冰封到不与外界相联系的地步。

询问时，往往得不到回复，不然就是简单几个字：“无事。”“无碍。”

最多的时候，莲上恢复真身，化作莲沉入清莲府湖底。以前虽听说过莲上的真身是三色心莲，但还是头一回看到。三色花瓣分别是淡白，湖蓝，妖紫，除了外部有三色大花瓣作为依托，内部是匀称的细瓣层层叠叠，亭亭物华，清逸茂灵。比起传统可见的莲那种紧密复杂的花瓣，三色心莲的花瓣是松散的，每朵花瓣挺立伸展彼此留有空隙，虽没有了繁复紧实的壮美，却更显端庄洁净。

也许是联想到莲上那黯然失神的模样，看到这三色心莲花瓣稀疏的样子觉得有些可怜，连自己的花瓣之间都要互不相触，隔离开来，这是怎样的孤僻和冷淡。

蔓华不能总是去天界，毕竟他已经不再是仙官，何况每次去天上都是最耗费时间精力的，他还有别的事要做。但莲上那种状态，实在放心不下。淼宁和风亭什么都不清楚，只能每天守在清莲府。

不过有一天淼宁找下界来，说莲上不见了，他们找了好多天未果，蔓华让淼宁先回天宫自己会继续寻找，毕竟他算是私自下界。

结果兜兜转转，却在妙山华泽见到了莲上。

因为一时半会儿不知道往哪里去，他又寻得一些踪迹感觉清澜会在凡间，就开始频繁休憩在以前妙山的华泽故居。那里很安静，环境也好，最重要是自己熟悉的地方。否则真不知往那里去。

看到莲上时，他正在长廊上坐靠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身影显得孤寂又落寞。

蔓华慢慢走近，在他身边坐下，不知道说些什么，就这么静静地陪着他。不知为何，总觉得这样的莲上那般陌生和脆弱。

莲上没有跟他说过话，总是发呆，淼宁知道他在这里，本想留下来陪伴，却被莲上直接拒绝。这也是来华泽好些日子他第一次开口说话。

蔓华还是那样漫无目的地外出寻找线索，甚至好多次不得不消极地想清澜是不是不想相见，不然为什么总是找不见，为何不能主动来找自己？

连续几天搜索无果，蔓华摘了野果子带回华泽，却见着莲上坐在长廊上，旁边放着酒坛，正打开着，手持一个小酒杯若有若无地品着。

蔓华一走近就闻到了醇香清淡的竹青酒的味道。那是自己还在凡间任职时让韫熙从清澜那般讨来的，他都忘记了当时应该还有不少酒，都在他回天宫复职前被埋在了华泽的庭院里。

莲上竟然能找到，还自己在哪儿喝上了。

本来回来的时候他心情也有些低落，多少年都没有再碰过酒，这次闻到那竹青酒的味道，心中的难受劲儿更甚。

最后两个各怀心思地干完了两坛酒，蔓华是有些醉意了，莲上却还是不动声色地继续喝，彼此之间的沉默慢慢被酒劲催化，蔓华还是最先开口。他讲了很多，从这次回来发生的一些变故，到现在茫然的处境，苦水一般地往外面倒，说着说着，也没留意眼角已经湿润。

月白不见了，韫熙不知道去了哪儿，莲上愈加冷漠不肯多说一句话。以前的平京不仅不复存在，在遥丹死后，疫病再一次席卷而来，几乎夺走了所有人的性命。又一个殷立国水华都的历史重演，当蔓华恢复后第一次回去那毫无人息，颓败荒芜的地域时，不仅没有寻回自己记忆中的过往，反而被那荒烟蔓草满目疮痍的景象给震惊得久久无法平静。

若是从未在那片土地上真实生活过，未享受其中自然土壤带来的点滴，未经历凡人的七情六欲，这不过就是殷立国的历史重演，至多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再感叹一下世事无常，灾祸无情。但他就是平京的一员，从生到死，拥有全部的经历和记忆。有亲情，友情，还有最美好和清薰共度的时光。

怎么会这么不幸？凡间有那么多地方，战争的硝烟，疾病的侵袭，灾害的爆发，不幸的降临……这些都是稀疏平常的事情，每天都在不同地方轮番上演。凡人是很脆弱，却又是那般强大，他们是最手无缚鸡之力的群类，却拥有天地间最丰富的情感和最精彩的世界，他们有着最精妙的平衡，像是自创世以来就存在的某种特殊庇护，一切被细致入微地设定，使凡人能在妖魔鬼怪神仙之间共生。神仙的确庇护凡世，但理应有比神仙更高的存在给予凡间世世代代的照拂。

谁能否认，凡人是最具独天得后的创造力的。蔓华甚至有种非常直观的感受：正是这种创造性在慢慢改变天地间的万事万物，包括其余各界都在潜移默化地受其影响，只不过谁都没有认真去细想过，只因为凡人实在太弱了。

可为什么是同一个地方接连遭遇这般毁灭性的祸难？这般不留余地！

“为何总是这样？”

“对呀，为何总是这样？”听到一道近乎低喃的清淡声音，正处于苦思的蔓华也无意识地附和了一句，随后才意识到，莲上难得开口说话了，而且还是问句。他酒醒了几分，看向莲上时，发觉他正捧着酒杯，有些失神地望着不知哪里，或许哪里也没看，只是在放空自己。那种孤零零的样子有点儿像当初失去元神时偶尔会露出来的，只是那个时候更多的是无所畏惧，眼下倒是显得可怜兮兮。

蔓华受不得莲上露出这样的一面，让他很无措也感觉自己有错一般。自从归来，莲上就总是这样，常常让他见着难受，可又不知从何问起。这次借着酒意，蔓华也顾不得了，放下酒杯，一手掐着他的下巴要他面向自己，当对上那双失了神采的双眸时，蔓华希望从中读懂他的情绪，若是不懂，便直接问了：“莲上，你相信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