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华的衣衫都被他身上的汗给浸得湿透,秋夜的凉风习习,吹着阵阵发冷,使他不由得更加贴近了清薰的身体。
原本体温较低的清薰却像是回应他一般,却意外地能给他带去一些暖意。
回到元宁阁,将修华安置在房中,清薰让阿钦打了盆热水,给修华擦拭身体,又让阿圆煮了碗姜糖荷包蛋,给修华喂食。
开始清薰给修华擦身子时,他还算规矩,可能也是脑袋昏沉,反应有些迟钝,直到给他喂姜糖水时,修华抿了一口便埋下头,不肯接受,大有绝食的意味在其中。
阿钦阿圆因此不由得有些担忧,清薰让他们回去休息,这里交给他即可。
在踌躇之中,两人还是退出房中,并带上房门。
屋内灯火昏黄,照在清薰渐有些肃冷的容貌上,忽明忽暗。
“你发烧了。”清薰缓缓开口。
但修华却仍像死人一般不予理会。
“起来,把这个喝了。”不似命令的命令。
修华一手攥紧身下的垫絮,隐忍道:“你走吧。”
清薰将碗放在一旁的凳子上,静坐一会儿,问:“你想死吗?”
这声音带着令人惊怕的绝望感。
修华抬起头来,似蒙上一层灰尘般看不清眼下景象的双眼只能勉强得到清薰有些模糊的轮廓。
他的确是发烧了,烧得不轻,耳边一直在嗡嗡作响,头疼欲裂,现在连视线都如此不清晰。
“要不然我们一起去死吧。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们的父母都已经不在了。死后下地狱,承受无数的酷刑责罚,永世不再轮回,这样才是折磨自己最好的方式。”清薰的声音又轻又平静,像是在真心地给出建议,与“今天晚上我们喝粥吧,既清淡又易消化”这句话竟无语调上的差别。
修华听得心惊肉跳,甚至有些愤慨。
这是威胁!而清薰一向知道如何不动声色地威胁他。
只是下一句,却让修华忍不住泪目了——
“无论是痛苦地活着还是绝望地死去,我都陪着你……陪你耗尽我最后一点生命。”
修华一阵哽咽,视线因泪水而变得更加模糊不清。
他一把抱住清薰,从未如此释放自己般沉痛而大声地哭了出来。
清薰抱住他的头,一手轻抚他的背部,闭眼仰头一直克制自己的情绪。
“我不知道自己现在还活着做什么……可却无法了结自己……”
“宫廷,平京……大概只是因为还不想死,所以不断地给自己寻找活下去的理由罢了……”
为什么即便是这样痛苦了、这般罪孽深重了,却仍旧不想死去?
……
半个时辰后,修华吃下了半碗姜糖荷包蛋,便昏昏沉沉地睡去。但意识浮浮沉沉,浑身发烫出汗睡得十分不踏实。
清薰在他的身旁躺下侧着身子将他抱入怀中,两人裹着被褥,修华那滚烫的身体如烧红的铁块一般烫人。
触碰到清薰冰凉的身子,修华下意识抱得紧紧的。鼻尖嗅到那安宁的白檀体香,头部渐渐舒缓不再那般撕扯般疼痛,面容舒展也不似梦魇缠身。
清薰在黑夜中注视着修华的身体轮廓,片刻后开始放空。
黑幕之上,他仿佛看见带着金光而来的佛陀渐渐背过身远去,这似乎是告诉他:这一世他已经背弃佛门、背离佛道。
闭上眼,尊长离别时的嘱托尚且在脑海中盘桓:
“你所剩时日不多,成佛之路就在眼下,你需自己去体会去把握,无念成佛一念入魔,谁也帮不了你。”
那时,尚且不知道这句话的深意,只以为是考验自己佛法的研究,并依照尊长的预测需使佛法重新入世。
他匆匆下了山,对未来的境遇一无所知。
现在是明白了。
佛讲诉了很多断情绝爱的办法,却独独没有告诉他一件事:如何避免遇到他。
在他面前,苦心专研二十多年的佛法转瞬间散为烟尘,从佛道坠入凡世。这却更像是孕育了数百年甚至上千年的阴谋,才能在这一瞬间夺取他的一切,甚至赶走了从出生就相伴、也是唯一相伴的佛。
可是他甘愿沉沦。
更愿为之付出一切。
而现在他一无所有,却也没什么可以失去。
所剩无几的生命,也让它暂时得偿所愿片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