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华觉得“虔诚地信奉一位神明”这件事本身是没有错的，而问题在于神明本身是否值得去信奉，或者更大的问题在于这位神明是否能够被如此大规模地信奉。

显然没有。

修华绝对忘不了在云凤村的礼乐天府祠里看到那些吸食人精气的小鬼。

这不是外道，而是恶道！

神龙不见尾的乐清，神秘莫测的楚垠，参与杀害伊贾村人的羽女……这些显然都各带着自己的目的，利用凡人进行着自己不见天日的勾当。

如果平京的民众都像是云凤村人那般信奉礼乐天府到骨血里，恐怕这将是平京走到终结的时候。

社会是一个轮回，曾经的平京无知而野蛮，经历了漫长的和平安定之后，现在的平京矇昧而天真。

“如今阴阳法退下去，毫无疑问，需要一个适合平京现状的法门来支撑，不能给邪魔外道以可乘之机……诸位觉得佛法如何？”修华抛出一个橄榄枝。

他们均顿了顿，俞伦大臣先拱手道：“老臣也有此想法。佛法曾为平京的国法，若非当初甘愿退离京中，必将不落阴阳法下风。就算现在，佛法也以和风细雨的姿态潜移默化地滋润着平京这块丰硕的土地，重回宫廷也必将如雨后春笋般快速拔地而起，扎根于平京内外。”

骞名大将点点头，已经想不到比俞伦大臣更好的措辞，心叹：文人就是不一样，最后只回：“臣附议。”

庆央大人：“无可争议。”

修华点点头，道：“佛法为国法的确立细节，接下来两天会再做商议。劳烦各位大臣费心。”又问庆央大人：“宗皇和宗妃的送行仪式准备如何？”

“前往皇陵的船舶准备就绪，其余也已经大致准备妥当……加派人手，只需一日就可将场地布置妥当。”

“明日早朝再行决断。”

“是。”

……

等几位大臣散去后，修华看向宪匀，道：“礼乐天府不知发展渗透到何种程度……”

宪匀立刻便领会，只一点头、一拱手，转身消失在殿内。

从清心殿散后，修华褪去一身锐利之气，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岁雅阁，如同抽干所有力气一般，他需要极大的勇气才能再次迈进去。

可现在每走一步都像是走在刀尖上，从脚下传来的疼痛遍布全身，几乎要迫使他停下。

只是不能停下，前方他的母宗还在等着。

只是为何不能再多等他一会儿？

谢儿说，得知他们三人掉落悬崖绝无生还的可能，他的母宗当场崩溃。而又得知郊谕等暗守卫全体自杀谢罪，更是日夜无法合眼入眠。

谁都不会想他还能活着回来。连修华本人都很明白：现在的安然无事背后一定有谁在操纵。

只是他没有时间去多想。他的精力太有限了，哪怕只是应付眼前的事都感觉到疲惫不堪。

可却永远没有想到，自己却间接地害死了自己的母宗。

他当时为何那般欠缺考虑，明明知道失去父宗的母宗已经形单影只，唯一剩下的只有他这个孩子。

也许是她表现得如此坚强冷静，也许是难过她想要除去清薰……

但无论是什么，都不能成为他安抚自己的理由。

永远不可能被原谅，永远不可能被救赎……父宗和母宗都间接地因他而死，这样的罪孽深重，将压在他身上直至生命的终结！

刚刚走到大堂门口，他目光灰败地往里面看去，只见清薰盘腿坐在灵堂前，双手合十默诵佛经，声音细微悠长，连绵不绝。

谢儿用跪在一旁，低头用衣袖擦了擦眼泪，抬首时见到修华走进来，便颤抖着说：“听说自杀的人去了阴曹地府是要入地狱受折磨的，不能马上投胎转世……清薰师正在做法诵经超度宗妃，希望能减轻一些痛苦。”说着，谢儿开始哽咽起来：“宗妃临死前一天还卧病在床自言自语，说她千不该万不该做出这样的选择，不仅害了你，也害了郊谕那么多忠心耿耿的下属……可到底也没说是什么选择……”

修华俯身拍了拍她的肩，什么也没有说，去到灵堂前双膝跪下。

他看着德馨宗妃的遗像，片刻后垂下头来，低首沉思，再也没起来……

白天修华未进一粒米一滴水，到了深夜，额上冷汗涔涔，一张连苍白透明得吓人。

清薰一直缄默不言地陪在他身边。

期间谢儿，阿钦阿圆，甚至连俞颖霜都被派来，他恍若听不见也看不见一般，置若罔闻。

守了他一下午的俞颖霜见天色已有些晚，不得不打道回府。

最后清薰看到修华活像是一个即将病死之人的吓人模样，便强制性地要扶起他，送回房中。

但修华只是无力地推了几下，声音干涸沙哑不成样子，说出了第一个字：“走。”

这发自他胸腔共振的一个字，此刻却轻飘飘的毫无力量可言。

“我要带你一起走。”清薰不愿退让一步，硬是将修华拽起来，扶稳他，便要往外走。

“你……”修华一阵头晕目眩，只得扶住清薰的肩竭力缓和身体的不适。

阿钦阿圆连忙跟上，一左一右提着灯笼一边引路一边护着，生怕清薰那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细胳膊细腿儿不足以招架高八尺有余的修华，天又黑别两人都摔了。

但清薰那削瘦的身子却似蕴酿着强大的力量，紧紧抱着修华的肩膀，步履稳健地向前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