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沙发上的妇人有着和徐梦舟极为相似的眉眼,上扬眉尾带来的凌厉感却被唇边近乎慈爱的笑意冲散,白润的珍珠耳坠随着侧头动作轻晃,好似两枚小小的圆月,柔柔地挂在耳垂上。
“阮黎,快来我身边坐,最近工作辛苦了吧,我可听说了,顺祥那边办事实在不地道。”徐念芝亲昵地招着手,语气关怀。
阮黎应声,立刻把胳膊抽出来,三好学生似的乖巧坐过去,双腿并起,顺长黑发搭下,文静得好似一朵玉兰,轻声说:“谢谢妈关心,顺祥董事长早有风评,我提前做了应对方案,不担心她在竞标时有小动作。”
“有需要的就直说,不要自己逞强,知道吗?”徐念芝拉起她的手轻拍,又咦了一声,反手握紧,“瞧你手冷的,最近降温,养生汤要喝的,别再感冒了。”
“是啊,不然有人要心疼死了。”
温情脉脉的场面忽然被一句阴阳怪气的话搅和,说话的人双手环胸,抱着膀子,哇哦一声,“徐女士,你亲生闺女还在这儿杵着呢,我的关心是被跳过了吗?”
徐念芝斜睨她一眼,抬手指出去:“厨房里有西瓜,冰箱里有冰块。”
“又嫌我烦了是不是,我们之间还有没有一点感情了?”
“没有,嗓门小一点,你真的吵得我耳朵疼。”
“真是的。”徐梦舟拉长个脸晃进厨房,但到底是降了分贝,嘀嘀咕咕道,“还是亲妈呢,就知道拿西瓜糊弄我。”
徐念芝揉了揉耳朵,嫌弃地撇嘴,“你怎么看上这个混球。”
亲母女的神态做不了假,彼此像了个十成十。
阮黎不由失笑,眼眸纯澈,水晶吊灯的影子倒映在眼瞳里,亮晶晶的,才叫人想起,她也不过二十出头。
“舟舟是个心肠很好的人。”她说,淡粉的唇微微翘起,宛若蜜桃,短短一句话也泛着甜意。
就好像她们真恩爱似的。
徐念芝绷紧的唇线也柔了下来,叹息道:“她哪天不惹事我都烧高香了。”
厨房里嗡嗡响了好一阵,徐梦舟捧着巨大的一杯西瓜冰沙过来,好似端着一份香蕉船。
她用勺子挖起一口送进嘴里,含混不清地说:“又说我什么坏话?”
徐念芝懒得搭理这句胡搅蛮缠,直接说起正事,“下周回平城祭祖,别再和你三姨妈吵起来,听到没有?”
“一共就三天,你给我老老实实的。”
徐梦舟抱着冰沙大声叫屈,“是她先惹我的好不好?哪个正经长辈会跟小辈说不结婚是为了和人私奔的,这话槽点太多,我都不知道该从哪儿骂了。还有徐梦灵那个蠢货,跟着帮腔,我不骂才是自己有病!”
阮黎也在一旁帮忙,扮演起十足的好妻子形象,柔声解释道:“这件事的确是三姨妈说话不好听,也不能怪舟舟发火。”
徐念芝颇为头疼,“说不过你们两个,总之,不许吵架,不准把事情闹大。”
“那可不保准。”徐梦舟眼珠一转,不消出声,就让人知道她打了坏主意。
徐念芝眼眸微眯,眼看着火气就要上来,阮黎急忙开口,“我会看着她的,妈放心吧。”
她拉着对方的手轻晃,稍稍含起下巴向上看,放软了姿态。
“要不是有你帮忙管着,我真要被她气个好歹出来。”
刚要爆发的火势遇上锅盖,暂且偃旗息鼓。徐念芝实在不想多看自家倒霉孩子,起身吩咐厨房快点备餐,赶紧吃完完事。
人一走,徐梦舟的神色立刻冷下来,眼底冰霜酝酿,笑里带着一丝讥讽,“我应该不用你给台阶下吧?”
“你非要和妈顶嘴吗?”阮黎不咸不淡地说。
“怎么,从小到大听我妈夸你没够?乖乖女,怎么不找你自己亲……”
尖锐讽刺如刀般刺出,嘴在前面跑,脑子在后面追,话只说了半句,却同样伤人。
徐梦舟反应过来的时已经晚了,紧急刹车,还是没有停住。
她张了张嘴,讪讪的,别过眼不敢看人表情,手边的拉链被反复揉捏,染上温度,和掌心的汗一样虚。
“……我去上楼换衣服。”
脚步声由近及远,再由远及近,逃跑的人垂着头回来,闷声闷气地挤出两个字,“抱歉。”
尾音尚未全然落下,就被快步逃离的动作拉长,像极了反复无常呼啸而过的风。
电梯里,徐梦舟啧了一声。
本来不是她的错,分明是阮黎多管闲事,硬要掺和进来,可不小心戳人伤疤后,反倒成她全责了。
胡乱抓了几把头发,徐梦舟顶着鸟窝恹恹回房,晚餐也吃得食不知味。
阮黎和徐念芝倒是聊得起劲,言笑晏晏,好似一棵月下春柳,不紧不慢拂动,不论多大狂风也不能让她有所动容。
餐后回房,她先去了卫生间洗漱。
徐梦舟坐在小沙发上,耳边水声朦朦胧胧,宛若半梦半醒间的幻听,鼻端中药的苦甜味道却很清晰。
来自“养生汤”的味道。
阮黎是意外早产所生,先天不足,差点没抢救过来。徐梦舟自有记忆起,她就常年吃药打针,年纪渐长,情况稳定下来后,就开始喝所谓的养生汤。
其实就是各种中药熬成的补汤,好奇尝过一次,又苦又甜,难喝得让她想把舌头割下来扔掉,换个新的。
真不知道这人怎么喝下去的,长年累月,竟没断过一天。
正走神时,浴室的门被推开。
温热水汽争先恐后向外涌,裹挟着清甜的西瓜沐浴露味道,顷刻之间就占领了卧室。
阮黎穿着长袖睡衣睡裤,发丝也是干透的,慢吞吞往床上走。
大约是热水熏腾,向来苍白的面上总算染了点血色,白里透红。
可褪去惯常假笑,眉目便分外清冷,好似玉雕的人。
突然,她眼皮掀起,似是朝这边望过来。徐梦舟紧忙低下头,在手机上一通乱按,好像正聊大业务,专心得头也不抬。
……不对,自己心虚个什么劲?
她阮黎就没有一点错吗?
咬了咬牙,到底还是没把腹诽说出口。
浴室的水汽已经散得差不多,但仍有一种濛濛的潮润,让人鼻子发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