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变强到不再被践踏,想让所有嘲笑过我的人后悔。”
“可是……”
他看着那被子,像看着母亲在沉默地问他:“这就是你要走的路吗?用你灵魂换力量?”
安迪握紧拳,沉默了整夜。
天亮之前,他最终没有去那个废弃教堂。
他选择留下,选择保住自己最后一点人性。
他以为,这场试炼结束了。
却没想到——
命运从未放过他。
几天后,地下竞技场迎来了一个新主人。
一个少女,容貌冷峻,眼神却像毒蛇。
她叫莉莉丝。
她什么都没说,只往台上一扔,一包沉甸甸的金币,直接砸在他面前。
“从今天起,他是我的。”
台下观众安静了两秒,然后爆发出更狂热的吼叫。
安迪怔住。
莉莉丝又走到他面前,从怀中掏出一枚银币,啪地一声丢在地上:“办好事,就有钱。”
“你会得到你想要的一切,只要听命于我。”
安迪站在那里,良久未动。
那枚银币在地板上打转,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像他压抑灵魂的挣扎。
他最终弯腰,缓缓捡起了它。
命运没有输给诱惑。
而是他自己——向现实低了头
一声声细微的“滴答”。
成为莉莉丝的打手之后,安迪的生活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不再是地下竞技场那种刀尖舔血的日子,不再每日提心吊胆地担心自己会不会在某场对决中被人打断手脚、甚至死在场上。
莉莉丝虽然暴躁、自私,又经常把他当工具使唤,但她从不拖欠酬劳。金币实打实,任务清晰直接。杀人、威胁、投毒、刺探……他做过很多,也早已习惯。
安迪并不觉得羞耻。他觉得这世道从来就不公平,苟活,本身就需要资格和代价。
而莉莉丝,就是他赖以为生的“资格”。
只不过,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那枚最初莉莉丝给他的银币——那一枚让他踏进泥沼的硬币——他始终没有花掉,也没有丢掉。尽管如今他的储物戒指里早已堆满了金币,但那一枚银币依旧静静躺在他床头的抽屉里。
那枚银币冷冰冰的,不像母亲留下的被子带着温度,更像一道枷锁——提醒他选择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也许是悔意,也许是纪念,也许……是自嘲。
五年级那年,莉莉丝让他清理一个“碍眼的小人物”。任务地点是某个偏僻的山村,那里穷得不像这个时代的产物,孩童衣衫褴褛,街道泥泞,土屋摇摇欲坠。
完成任务之后,安迪正打算离开。
他在村口的土路旁站了一会儿,手里握着干净锋利的短刃。心里却没什么起伏。他早已学会情绪隔离,一个眼神、一句话就能判断目标是否值得同情,但他不会对无关任务的人动手。
这时候,他看到了角落里的那个孩子。
独自坐在废弃水井旁的小破木箱上,低着头,小手抓着什么,一动不动。
别的孩子在追逐玩耍、打闹喧哗,他却像一株杂草,安静地、不合群地长在那里。
安迪停住了脚步,盯着他看了很久。那种感觉说不上来,只是模模糊糊地,让他想到很久以前的家乡,还有那位早已模糊的、隔壁邻居家的小弟弟。
那时候,他也这么坐着看天,阳光一照,就跟傻子似的咧嘴笑。
现在,那个小孩也笑了。朝着安迪,咧着嘴,傻乎乎地笑。
安迪愣了一下,手一动,从怀里摸出一点干粮糖块,轻轻扔过去。
那是他带在身边防止能量消耗的战斗用零食,本不打算分人的。可那一刻,他鬼使神差地给了出去。
他没有多待,随口安慰了小孩几句就转身离开了村子。
他以为那只是一次偶遇。
却没想到,那孩子会成为他命运转折的锚点。
时间快转,一年过去。
莉莉丝倒台,他失去了庇护者。任务被揭发,学分被清零,直接被打回六年级。他没有哭也没有吵,那枚银币仍然静静躺在床头。他知道,这就是命。
某天下午,天阴,云低。
安迪坐在亚拉纳学院一处屋顶的栏杆上,腿悬着晃。他望着天,天色深灰,像极了他小时候梦中常见的天空。
他忽然觉得有些空。
不是饿,不是累,而是一种说不清的——迷茫。
“我在干什么?”
“接下来,还能靠谁活着?”
这一年,他没有人脉,也没后台。他不习惯拉帮结派,也不喜欢参与学院内乱七八糟的斗争。他只是个习惯独行的人,已经将“孤独”内化为铠甲。
就在这时候,楼下传来骚乱。
他低头。
几个新生学生围着一个新生在推搡、起哄、嘲讽,那新生双手护头,蹲在墙角,被抢了书包还被吐口水。
这种事太常见了。在星幻大陆,弱就是罪。他原本想起身走人,却突然听到一句特别刺耳的话。
“小傻子也敢来读学院?”
小傻子?
安迪微微皱眉。
他再次低头看向角落,被围堵的小孩……很眼熟。
很熟,很熟。熟得他下意识地从屋顶跃了下去,像是某种肌肉记忆启动。
他落地的瞬间,手就搭上了短刃。
“滚。”
他冷冷扫视那群人,对方一眼认出是安迪,哪敢多言,灰溜溜跑了。
小孩躲在角落,蹲着,不哭了,只是低着头。
他原本是想转身离开的,像无数次一样。看不见就当没发生,星幻大陆的规矩一直都是那样——弱者被踩在脚下是理所当然的,连反抗都不值得。
可当那孩子揪住他衣角的指尖轻轻颤着,一双红了眼眶的小眼睛抬起来望着他,安迪的脚竟然没能动。
小夜犹豫了一瞬,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颤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了一小包零食。那种廉价糖果,包装纸已经有些皱巴,边角破了一个小洞。
“给你吃……”小夜低声嘟哝,“之前那个糖……你给我的……这是回礼……小夜记得你……”
安迪愣住了。
那竟然是……几年前,他在那个落后村庄随手给出去的糖。那孩子竟然记得。
他几乎下意识想拒绝——这种东西对他来说毫无价值,况且他早已学会了不与人有牵扯。过去所有关系都是累赘,拖慢手脚的铁链。
“我不需要。”他低声说,语气不带感情。
可小夜急了,连忙抱着糖果追了两步,声音有些破碎:“大哥哥……你不是说,要是我乖,会再来找我玩吗?小夜每天都在等你来……可是你没有来,小夜都快忘记你长什么样了……”
安迪猛地抬头。
他盯着那张有些脏兮兮、却笑得真诚的脸,脑中嗡地一声炸开了某种从未命名的情绪。
不是愧疚。不是怜悯。
是痛。那种某个早已麻木的角落,忽然被轻轻触碰一下,就隐隐作痛的感觉。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过去的日子像潮水般倒灌进他的脑中:
“如果你输了,就别想吃饭。”
“笑什么?像你这种人,活着就算幸运。”
“打赢他,不然明天就把你丢进尸坑。”
那些声音压得他透不过气。而眼前这个傻乎乎的孩子,竟然还记得他曾随手给过一颗糖,还真心实意地拿出回礼,还笑着对他说——你怎么没来找我。
安迪低下头,目光落在那包糖果上。那糖果分明是干瘪的,却好像比他以前赚的所有金币都重。
他缓缓伸手,接过那糖。
“你……怎么还记得我?”
他问得很轻,几乎像是对自己说。
小夜点点头,声音带着委屈:“你那天好酷哦,小夜记得你头发是黑黑的,然后还不说话,但是其实人很好……小夜每天都在画你,画了好多张哦……虽然都画不好。”
安迪喉咙一紧,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那一刻他才明白,自己一直在逃避的,其实不是人情,而是自己还有一颗“能感受”的心。
他可以杀人,可以冷眼旁观,可以沉默地吞咽命运,可是他终究不是个彻底麻木的人。他还会动摇。他会记得笑容,会记得那个邻居家的傻弟弟,会记得自己不是一开始就那么冷。
也许……
也许照顾这个孩子,不是他的惩罚,而是他的救赎。
他蹲下身,轻轻摸了摸小夜的脑袋。
“以后……别乱跑。”他低声说。
小夜点了点头,傻傻地笑了,又吸了吸鼻子。
安迪站起身,转身就要走。可刚踏出一步,他忽然停住了。
沉默几息,他回过头,低下身,缓缓牵起了小夜的手。
那只手很软,小小的,像是随时会被风吹走的蒲公英。
小夜愣住了,抬头看他。
安迪牵着他的手,走入灰色天幕里。
小夜眼睛一下子亮了,像春天第一缕阳光照进积雪的山谷。
他傻傻地笑着,紧紧牵住了安迪的手,生怕一放开,大哥哥又会不见一样。
风拂过屋顶,天还是那片苍蓝,但安迪却觉得,自己脚下,第一次不是空无一物。
而他牵着的那只手,似乎把他也,从悬崖边缘往回拉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