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啊不要
不要用这些花来扔我……”
(改编于《Heeramandi: The Diamond Bazaar》插曲)
枝条提前沾染过颜料,落在歌女的身上显出条状印记,随着每一下抽打,那哀伤绝望的嗓音便会颤抖,即便有些许夸大的成分,阿米尼娅还是在歌女的脸上看出了隐忍,像其裸露的胳膊上那一道道泛白又发红的痕迹。而努比亚男人却在呼喊,好似欢庆着某种胜利——他们给台上的男人灌酒,将酒水胡乱地倒在表演者的身上,彩色颜料因沾染水渍而斑驳蔓延,寓意着掠夺之后的臣服。在这样肆意张狂中,歌女一身狼狈却又如痴如醉地欢歌,似乎将被伤害视为一种宿命,疼痛既是奉献。
“这简直……踏马的是有什么毛病吧!”
蒙雅脾气一上来,将拳头捏的咔哒作响,而此时那年轻男人扔下手中的花枝,低声对歌女说了句什么,后者便激动地亲吻他的衣袍,随后伏在地上在残碎的花瓣中捡拾金砂——狂喜之下尊严与疼痛早已抛之脑后。
在文明开化程度极高的埃及,如此作践表演者的事实在少见,人们议论纷纷,既鄙夷库什的蛮荒落后,又向往库什所带来的丰富物产……杂耍团的主事适时出来解释这种来自库什部落的传统,以此安抚那些难以忍受的底比斯人们,他拍拍手,欢腾的鼓点响起冲淡了先前的哀怨:一群舞姬翩翩而来,殷勤地将年轻男人围在中间,每个人的肩上都停着彩羽鹦鹉,美丽的鸟儿张开翅膀露出色彩鲜亮的羽翼,如众星拱月。
“好样的,姆瓦纳-胡伊!真男人就该这样!”努比亚人呼喊着,“美酒!女人!还有对手的头颅!”
年轻男人在舞姬的簇拥中,将手中的美酒一饮而尽,可谓出尽了风头。回座的时候,他的脚步顿了顿,环形的表演台使他不辨方向,竟踉跄着朝阿米尼娅的帷幕而来。
“夫人!”吉娜一下紧张起来,先前下埃及维西尔之子整出的闹剧,让她对外男愈发戒备,不知怎么她竟想起临出门前,鲁斯亚大人欲言又止——‘男人就该男人来教训’他是这么说的。
……
小胡伊实在高兴,今天是他从军事学校毕业的日子,也是他的生辰。原本他不叫姆瓦纳-胡伊(胡伊之子),只因他父亲是库什总督胡伊的弟弟,在十几个儿子里选中他过继给了自己的哥哥,这才改了名字。从那之后小胡伊就来到了底比斯生活,日常做派享受着贵族子弟的待遇,想必将来于他养父的关照下,无论是留在底比斯当皇家卫军,或是回阿斯旺当个驻地官员,都将是顶顶出息的仕途。
此时小胡伊揉着脑袋,酒气上涌间整个人晕沉沉的,直到耳边传来侍女的惊呼,才发现自己走错了席位——他本想含糊地表达歉意,却在对上席间女主人的眼眸时,愣了神— —那是一位娴静高贵的美妇,双眸清丽优柔,依稀能够看清面纱之下的容颜,美得不可方物。他的心不可控制地狂跳,浑身开始冒汗,还未等他有机会表达爱慕之情,就已经被制住了——蒙雅可不给对方说出任何轻佻言伦的机会,揪着男人的领圈就蒙了一拳,不屑道:“小子,你还敢往这里闯?也不打听打听这是谁的地盘!”
小胡伊被打懵了,自从离开阿斯旺之后,他还没有遇到过这种事!原本他只想知道这是哪家的女眷,想着如何才能讨人欢心……不过现下他被打得念头全无,胸口窝心地疼,却因蒙雅出手迅速且角度刁钻,任谁看去都以为仅是推搡了几下。
罢了,和醉汉能讲什么道理呢?在阿米尼娅劝声后,蒙雅不情不愿地将手一松,“算你运气好,要不是我们夫人发话,你今天可没这么安生!”
被一把推出帷幕的小胡伊揉着胸口,在周围人的起哄声中,他扭头看了蒙雅一眼——后者狠狠瞪过来,翠绿的眼睛就像母豹般犀利——男人一噎,到嘴的话又给咽了回去。被仆从引回席位后,同伴们围上来打趣他艳福不浅,小胡伊龇牙咧嘴地装样心里却想着:嘶……好疼!
“早就听说底比斯的女人很高傲,不过老子就喜欢性子烈的,那才带劲……刚才那歌女,你要是喜欢就收用了吧!”其中一个男人用俚语粗鲁地说道。
小胡伊不屑地摇头,“我不喜欢哭哭啼啼的女人。”
“那你还抽她?”其他人哄笑起来,“不管怎么说,找个娘们才好过荤日子!”
小胡伊也不是没有过女人,在阿斯旺就有女人为他争风吃醋,吵着要他用枝条抽打来表达爱意。到底比斯后他也与不少贵妇有过情爱,可她们大多唯利是图,新鲜感一过便喜怒无常,他懒得去哄就一拍两散了……而现在,越是遇到阻碍,他就越感兴趣——他甚至不知道帷幕里的女人是谁,是怎样的身份家世,就开始遐想起风流韵事了。
努比亚人善战也善饮,酒水源源不断地下肚,让杂耍团的管事眉开眼笑,反正所有的帐都会记在库什总督的儿子那里。先前的歌女洗漱后换了身干净衣裳来倒酒,却被小胡伊拒绝了,歌女没能留住贵客有些失望,但很快又强打精神讨好起其他宾客。
……
杂耍团的重头戏自然是驯兽表演,可这群努比亚人却在酒精的作用下开始胡闹起来,一会儿打断表演要求加难度,狞猫钻一个火圈不够,得钻三个;一会儿与人攀比打赏,你打赏一枚金贝,我就打赏得比你多;他们还怂恿其他人打赌,输的人要赤条条地躺在地上,胆战心惊地等待大象从身上跨过……不少贵族觉得他们的做法扫了颜面,也有女眷感到被冒犯,可若有谁表达抗议,就会被他们肆无忌惮地嘘声。
这种扰乱秩序,蓄意滋事的行径,令阿米尼娅不悦地蹙眉,再加上那努比亚男人不时望过来的炽热视线,一切仿佛都是刻意为之,且藏有更深的意图——尤其是,当吉娜代她拒绝了对方殷勤送来的美酒佳肴,却被嬉笑调戏,恰恰印证了这一猜想。
“真是太过分了!”吉娜涨红着脸,将被扯断的肩带重新系结。
“可恶,这帮混球!”蒙雅憋屈极了,可她确实不可能以一敌众兼顾其他人全身而退(虽然她很想把那些努比亚人的头全摁在马尿槽子里),“要不我们回去吧。”
女人们正想离席,却被告知外面正在布置场地,果然,正门被各种乱糟糟的栅栏堵得严严实实,只剩下一条散发着恶臭的窄小后门,地面堆积着泔水,粪便,密密麻麻的苍蝇臭虫看得人头皮发麻。“还请您几位稍坐一会儿,”杂耍团的管事陪笑道,“等会有最最精彩的演出,赛骆驼,斗羚羊,还能押注机会难得呢!”不得已,阿米尼娅等人又回到了原位。
突然外面一阵骚动,几声动物的叫声格外清晰,门外忽跑进来一个灰头土脸的奴仆,着急地用俚语喊了句什么,余下的努比亚人便骂骂咧咧地起身,冲了出去了——
“怎么回事?我到外头去看看。”蒙雅出去探风,没一会儿就笑嘻嘻地回来了,原来是一个喝多了的努比亚人打开了杂耍团的栅栏,放跑了里面的动物,狒狒跳上棕榈树就是不肯下来,鸵鸟跑到路上与几辆驴车起了刮擦,稻谷撒了一地;那努比亚人不顾下人阻拦,非要去骑发情的公骆驼,结果挨了骆驼的后踢摔进了粪便堆里——就这他还不死心,结果被骆驼向前一跪坐断了肋骨,哀嚎声凄惨极了。
其他努比亚人赶来时,还当同伴遭到了袭击,见到这幅样子后反而怪罪起看管动物的佣工,几番推搡之下竟开始醉醺醺打起了群架,甚至丑态百出地与动物较起劲来。人们纷纷围上来看“真人驯兽”表演,或嘘声或喝彩,至于原本的表演者,那些杂耍艺人,乐师和舞姬反倒放下手中的活儿,挤在旁边看起了笑话。
当一阵阵笑声传来,场内的观众们都坐不住了,纷纷出去观看新一轮的“表演”,很快棚子里只剩下阿米尼娅几人。埃拉安年纪小脸上藏不住事,吉娜摇摇头表示不可乱动,于是小姑娘就眼巴巴看着门外。阿米尼娅见此失笑,对蒙雅道,“你带她们俩出去看看,难得出来不必拘着……我乏了,现在这里很安静,正好休息会儿。”
侍女们抵不过好奇心,推脱了几次后,便欢天喜地的结伴而出——独处后,阿米尼娅挺直的腰背,这才慢慢放松下来,她摘下面纱深深吸了口气,又伸了个懒腰,接着从软垫上站起身,探出帷幕:
巨大的棚子里此刻空荡荡的,只有呼呼的风声和外面隐约的声响传来,这样安静的空间让阿米尼娅觉得很舒适,她弯了弯嘴角忽来了点兴致,她随意地散步,沿着观众席走到了外围,却没找到通往二楼观台的楼梯,便猜测可能搭在外面;接着她回到了前排,跳上了表演台的地毯,站在舞台正中央环顾棚子的结顶,又捡起一个表演的铃鼓晃了晃……
就在阿米尼娅好奇地打量那些表演道具时,在她的身后,那块暗淡的幕布突然剧烈抖动,上面描绘着的鲜艳图案像有了生命一般,绚丽地流转起来。
阿米尼娅一晃神,眼前的世界如同落入水中般迷离起来,在无形地空气中荡起一圈圈涟漪,渐渐地消散又重新浮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