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衡像一根蒲公英,撑着伞悬浮在高空,随风而动。
他止不住地咳嗽,他的风寒似乎并没有好转的趋势,此时他也无心为自己治疗。
他俯视苍茫大地,处处是鸟的尸骸。
翻滚的漆黑藤蔓将途径的一切腐蚀殆尽,无论是花草树木,还是来不急躲避的飞禽走兽。
世界的确如他所料,彻底乱套了。
魔潮的毒藤进一步进化,每一根藤蔓都在向四处发射针刺,针尖刺穿鸟的胸膛,穿透树的主干,旋即那针刺又化为漆黑的种子,刹那间夺走活物的全被生命力,在新鲜的尸骸上生根发芽,滋长为剧毒的新枝。
方衡不忍再看,布下净化阵,阻碍漆黑色潮涌的进一步侵蚀。
灵禽们抬头看天,向他投来感激的视线。
方衡不敢告诉它们,自己早已是强弩之末,根本支撑不了太久。
他想飞向更高的上空,穿过树冠,眺望毒木的源头,可他飞不了那么高。
“我来帮你。”大鹏振翅高飞,用后背接住了方衡的身体,载着他飞向更接近于树冠的位置,直到穿透遮天蔽日的树叶,飞到了树冠的上方。
方衡的视野终于开阔了,他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棵通天巨木直贯云霄,是这片漆黑中的唯一一抹绿色。
他原以为最高的那棵树应是魔潮的源头,也就是毒木本身,却没想到那棵树依旧保留着昂扬的绿意。
“请问前辈,您能飞到那里吗?”
“抱歉,我过不去,如果我的修为能再高一点就好了。”
方衡早有所料,正要出言安慰大鹏,便感到喉头一甜。
他猛地呕出一大滩血,适才意识到这么高的地方居然也有毒孢子。
他的状态太差了,以至于他没能第一时间察觉到高空中的威胁。
难怪大鹏飞不过去,高空中的毒性足以将这只巨鸟腐蚀成一座漆黑的骨架。
“我带你下去吧,不必急于一时,回去之后,我们再商量对策。”
从长计议?如果他的身体还在巅峰状态,他会同意。可惜他的灵力早已濒临枯竭,他的法阵根本坚持不了多久。
一旦他撤离,又有谁能拦住魔潮的侵袭?
“我们好不容易走到这里……”
方衡话音未落,便看见数根毒藤从下方射来。
大鹏振翅躲避,将飞来的针刺挥散,险些被暗箭擦伤。
这次能侥幸躲过,下次呢?
他不愿连累大鹏,只得纵身一跃,从大鹏的后背上跳下来,撑伞悬空。
“你先回去吧,我去去就回。”
“可是……”
“我很强,放心吧。”
方衡强打着精神,努力说服大鹏,在大鹏的挽留中,朝着那棵通天巨木的方向再度前进。
他隐隐有一个猜想。
就像在金魔兽的那个世界中,天道给的提示里不能忽视前半句“神兵归位”一样,这个世界的提示语里指出了“建木重生”这个关键线索,那么,他首先要做的事情便是找到建木。
或许……那棵在魔潮中央的巨木,不是毒木,而是建木。若要斩断毒木之根,首先就得帮助建木重获新生。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只要他能穿过路上的危机,来到那棵通天巨木的面前,他就能获得一个安全的栖息地。
可惜,他的设想很美好,实施起来却是艰难重重。
他的体力早已透支,厌殊在他身上留下的伤也无法在一时半会痊愈。他强忍着风寒带来的眩晕,缓缓调解呼吸节律,却是将有毒的孢子吸入肺里。
他听见冥冥之中,似乎有谁在哭泣,像是婴儿,又像是少年的声音。
——我好寂寞,我好寂寞啊。
方衡四处搜寻这个声音的主人,却是一无所获。
——我好寂寞,我好寂寞……你为什么不来陪我?
幻觉。
方衡幡然醒悟,却是为时已晚。
他看见自己的身体又被感染了,莲花飘散,伞也散了。
他向下坠落,有如断线的风筝。
他心想,没关系,厌殊不在,他完全可以放弃这具坏掉的身体,重新做一个新的。
他闭上眼,正要等待肉身分解的痛苦降临,却感到自己撞在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上。
黑龙直冲云霄,接住了他残损的身体。他趴在厌殊身上,乘奔御风。
“本座不在你身边,你就这么作践自己?”
龙的怒号与悲鸣冲散了幻听中的哭声。
——帮倒忙!
方衡吐血。
-
厌殊将他带回了安全的休息区域,将他小心翼翼地放在花丛中,转身回头,悲生出鞘,金光一闪,神兵有如斩断海浪一般,硬生生划开大地,在毒藤的前进方向上竖起一道高墙。
妄图翻过高墙的藤蔓在顷刻间被剑影切为碎屑,高墙轰然倒塌,将这些漆黑毒藤的碎屑压在泥土之下,形成一座高高隆起的堤坝。
奔涌的魔潮就这样被镇压在了堤坝之下。
厌殊收剑入鞘,将方衡再度打横抱起,吻上了他的嘴唇。
方衡微微一愣,正要挣扎,便发现厌殊在帮自己吸出毒液。
“……”他说不出话,只能近距离观察厌殊的表情。
他意外地发现厌殊的睫毛很长,垂着眸子的时候,长长的睫毛遮住了那双凌厉的金眸,竟给这张阴鸷的脸染上了些许忧郁而又温柔的味道。
双唇分开的时候,厌殊将吸出的毒液吐出,总算给了方衡张口说话的机会。
“何必……”方衡的嗓子已经被毒液腐蚀了,只能发出嘶哑的声音。
“你是在关心本座?”厌殊静静地凝视着他的眼睛。
“没。”
方衡撇开视线,却听见了厌殊长长的叹息声。
“有你的关心,本座受再多伤也不会疼。”
“疯子……”方衡小声咒骂,“你又伤害我,又保护我,你自己不觉得矛盾吗?”
“这好像是本座之前的台词。方衡,你来隐龙渊之后,既讨好本座,又排斥本座,你不矛盾吗?”
方衡无言以对。
“本座善妒,你的身上不能留下其他任何人造成的印记与伤痕,只有本座可以。”
“本座要让你的爱和你的恨全给本座一个人,你的噩梦与春/梦都是本座同一人。”
“我的噩梦已经是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