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白日受了风,也或许肩上的箭伤又发作了,谢昀夜晚身上又滚烫了起来。
这次没有人在旁端茶递水。
谢昀头脑昏沉,浑身灼痛,心里也难受得紧。
不知过了多久,谢昀朦胧中似乎看到一人,室内未点灯,借着昏暗月光看不清楚。
“景明…”病中之人昏沉中吐字模糊不清。
“谢少卿,”那人为其搭脉,“少卿这是劳累过度,体内毒气冲犯,今后万不可再过分劳累。”
谢昀勉力睁开眼,只见白衣素衫伏于榻前,竟是苏御。
“药已煎好,一剂下去便可好受一些。”苏御端来药碗,动作轻巧。
他撑着床沿坐起,将那碗药一口气喝见了底。
“有劳苏先生了。”
苏御接过药碗轻笑一声,“少卿不必客气,叫我名字就好。”
谢昀闻言也笑了,唇边略微发白:“那我叫你阿肆行吗?”
想起他的表字来还是想笑,要他叫还真叫不出来。
“少卿随意就好。”苏御心领神会,早明白他打的什么主意。
“阿肆也早些去歇息吧,不必管我,我没什么事了。”
“是,对了,少卿近半个月万不可动武,否则仍会毒气复犯。”
自探地市之后,也许是御史台公务繁忙,裴昭一连几天都没再来过。
谢昀派楚济再一次搜查玉满楼,寻到一本账册。
账册里详细记载了玉满楼的收支账目,谢昀一页页翻过去,两年前某月之后,就不再有赋税支出的记录了。
谢昀把账册拍在春娘面前,看她还有何话说。
“谢少卿开恩,”春娘看着桌上的账本终于招了,“都是那歹人田青以青楼的生意为要挟,我一妇道人家孤身一人带着几个女儿,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安身立命,如此怎敢不从……”
“他承诺只要不将事说出去偷偷免了玉满楼上下的赋税,一年几千两银子,这可不是笔小数目啊。”
“糊涂至极。”谢昀言道。“谁曾想到为了偷税竟白白搭上了自己女儿的性命!”
谢昀将前因后果尽皆讲给她听。
春娘扬起流泪纵横的脸悔恨道:“都是为娘不好,是我害了你啊。可怜我的女儿从小就不养在我身边,好不容易长到这般年纪,却如此命苦……”
谢昀望着颤抖抽泣的春娘,他愤怒于她为钱财罔视法度,以至断送女儿性命,也怜其生存艰辛,她孤身一人行于乱世之中,想活下去也只能铤而走险。
不知还有多少百姓像春娘一样因赋税艰难过活呢。而却有人利用贫民百姓的弱小困苦胡作非为。
转眼就是初七,也就是老伯说那边会来人去地市取货的日子。
刚到傍晚时分,楚济便急得直搓手,嚷着一定要跟着去。
“将军我也要去,你一个人去我实在不放心。”楚济不依不饶道。
“不行,人多反倒引人注目。”
“让我去吧,我只保护将军,绝不添乱。”楚济仍不死心。
“不行。”
“求你了,自打跟将军来了大理寺,还从没出过什么力,楚济不能为将军分忧,心中实在不安,就让我去吧!”
谢昀闻言也没法拒绝,只好先应允:“既如此那你去就是了,只是在这之前还有一桩事要你去办。”
楚济趋前两步,连忙点头答应:“不知是何事?”
“嗯…可是个正经差事,我见苏御衣衫素朴,你到燕京最好的成衣坊,按照他身量尺寸多定做些衣服给他,颜色样式也要多一些,让他挑选。”
“这算什么正经差事?将军为何对那穷酸游医这么好?”楚济喉结滚动,咬牙不满道。随后又小声嘟囔:“…我都还没有呢。”
“苏先生妙手丹心又德艺双馨,况且于我有救命之恩,怠慢不得,用钱从我月例里出,快去吧以后也少不了你的。”
虽然不理解,楚济还是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去了。
“尺寸记得要你亲自丈量才好。”谢昀笑着负着手又叮嘱一句。
谢昀压根没打算带他,而是为自己好脱身——楚济又不知道去地市的路,他只要把他支开再偷偷溜走,谁也没法跟着他。
谢昀见楚济已经走远,换了身轻便装束独自转到街上,只是时辰还早,他到护城河编逛了七八圈,这才往城西地市而去。
这会正淅淅沥沥下起雨来,谢昀随手买了把伞撑在手里,能避头上的雨,更能隐介藏形。
谢昀立于地市角落却并未收伞,只斜着抬起伞沿,静静看着卖毒药的老伯收了摊。老伯佝偻着背,竹筐里装满了各种药罐,用黑布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