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搁下紫毫,绢帕拭手时露出腕间翡翠镯,"听说你十三弦能奏《广陵散》?"
此后三月,她总出现在水榭。有时带着新填的词要他谱曲,有时什么也不做,就支着下巴听他讲江湖轶事。暮春那日她拆了发髻,青丝逶迤在竹席上,忽然说:"带我去看真正的江湖吧。"
他们趁夜溜出府门。镜湖水涨得正好,她赤足踩在船舷,月白衣袂翻飞如蝶。
他和父亲说过,考中功名便会娶她。
可惜十五年前载着父亲母亲的商船被仇家做了手脚沉入镜湖,所有的过去都变成一场虚幻沉入湖底。
"再以后我随春娘来到这青楼,他很少来找我,即便找也不像从前那样,可我还是等他。"她忽然笑起来,“有一次她带了许多银子给我,说让我存着,等存够了就赎我出去。”
“我高兴极了,以为终于可以守得云开见月明,便决定扬言只在月圆之夜见客,实则是偷偷与他相见,这样既能留有清白之身,也可每月都能在一处。”
“可他不知什么时候依附了一位大人,此人应是有个权有势之人。说只要为他效力,日后定有高官厚禄,似锦前程,那时就赎我出去。”
“我便期许有那么一天,于是答应他所有的条件。”
“他向你要了什么?”谢昀眉毛皱起。
“他要一块地,而且是在地下。”满棠语气又沉静了起来。
“那块地就是玉满楼地下吧?”
“没错,就在玉满楼地下。”满棠勾起唇,“那日地牢你也见识了,不难猜到。”
“那地道通向何处?那田青到底效力的是何人?”谢昀探身向前仔细听着,生怕错过一点信息。
“这我便不知了。”满棠摇了摇头,“他们虽将入口建在我的房里,但不许我进去,我也不敢进去。”
“救我那次是你第一次进去?”
“是,我求他不要杀人。起初他根本不听我劝阻,后来我已以告发地道之事为要挟,否则就杀了我。”满棠声音有点沙哑。
谢昀似乎很意外:“他妥协了?”
“是,这让我以为他还是心存善念,起码对我还留有一丝真心。”满棠的泪流下来,悄无声息。
“但我错了,少卿离开地牢以后,我曾又壮着胆子下去一次。”
满棠丹蔻染红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说功成名就要娶的不是我,而是那位大人的女儿。"
“你是说那位大人有个女儿?”谢昀深思片刻,觉得这个线索极好。
朝中有权势且有女儿的,一打听便可缩小范围。
“真是畜生不如。”谢昀很少骂人,尤其当着女子的面,除非真忍无可忍。
一个曾经锦衣玉食的小姐沦落烟花柳巷,被心中的情人骗了十几年,谢昀真为她不平。
果然应了那句唱词“说什么金兰契,道甚的连理枝。都付与落花流水,空对着冷月残风。
所谓痴心不改,到头来不过是镜花水月,空中楼阁。
“你放心,我定不会让他逍遥法外,罔负你一片痴心。”谢昀宽慰道,但随即话锋一转,语气沉了几分:“你们两个的事清楚了,但花棠之死……”
“不知可愿如实相告?”谢昀声音低沉,眼神冷冽,一改方才的温和怜悯。
“谢大人这么说,想必心里已经有数了,又何必来问我呢。”满棠回答得出乎意料的痛快。
“为什么下毒害死她?”
“她无意间看见了我与田青的书信,那信里写了地道之事,又怎么能留她呢?若她传扬出去,坏了上面权贵的大事,田青与我岂不是功亏一篑?”
满棠含泪浅笑,“我与田青提及此事,田青给了我一种毒药,几个时辰内无声无息要了她的命。我一连几日与她交好,就是为了害死她。”
“那种药是不是叫’刻时烬’,服用之后口干舌燥会想频道饮水?”谢昀凭借亲身经历得出经验。
“没错,口渴便会多次去厨房饮水,田青再假意与她妹妹月棠一夜承欢,故意引得花棠前来,最后月棠必定因为心怀愧疚而去顶替姐姐继续活下去。”
“可是你发现了她二人的秘密,从这个时候起便引火烧身了。他们要杀你!”满棠干笑道。
“所以,自始至终田青都是处心积虑要杀花棠的?”
“是啊,我唯一不知道的就是他二人也有一段过往。”
谢昀惊了一瞬,他从没见过如此冷心冷情之人,为了前程处心积虑杀死自己的青梅竹马,为了功名始乱终弃欺骗从前的爱人,为了去圆一个谎,竟去引诱另一个懵懂无知的女子……
甚至还是幼时玩伴的双胞胎妹妹!
谢昀想到此恨不得立刻手刃了这个毫无人性的东西。竟还曾立志读书考取功名,竟将礼义廉耻通通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谢昀悲愤之后,只感到深深的悲哀。“你若是知道姐妹们皆是被骗,断然不会做出这种事吧。”
满棠没有说话,只是捂着脸呜呜地痛哭了起来。
“别哭,你的家人不会忍心见你哭的,褚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