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盐瞥一眼照片,又转头看看身侧那人。
闻迦汀与她四目相对,轻啧一声,抬手就在她脸颊上弹了一下,同时赠送给她同样两个字:“痴线。”
苏盐没听出这是粤语,只觉得他低磁朗润的嗓音格外好听。
站在一旁的顾琳却微微一怔,无端从这两个字里听出另一种缱绻来。
她心想,这两个字在现在的语境里一定不会被翻译成“二百五”,硬要翻的话也许是“傻瓜”,或者是……“小傻瓜”?
顾琳被肉麻到,夸张地抖了抖。
霍东衍天不亮就开车从海城市区出发,这会儿已经在长石岛机场外等着了。
几人从安全通道出去,远远就看见一辆亮黑色两侧车门喷迷彩漆的坦克越野车停在旅客来往的柏油路上。
顾琳双手抱臂,神情傲娇,一马当先走在前面。她站定在副驾驶座车门外,细跟鞋被阳光拉长了影子,晃眼看去像两柄妩媚又锋利的细刃。她就那么站着,也不说话,等着霍东衍下来替她打开车门。
霍东衍虽然绷着脸,但还是下来了,不仅探身替顾琳开了车门,另一手还抬起来护在她头顶上方,将泊车员的精髓学得很到位。
苏盐和闻迦汀落后几步,看着前面两人别具喜感的怄气场面,苏盐不由得抿唇一笑。
“他们经常这样。从高中开始吵吵闹闹到现在,分手的话挂在嘴边一天要说八百回,身边被看好的几对分了合、合了散,唯独他们俩还缠在一起。”闻迦汀说。
久远的记忆如同松动的土壤,在脑中被一只无形的手翻犁到表层,欢快的画面总是令人感到放松,苏盐笑说:“我知道。”
“你知道?”闻迦汀问说,“怎么知道的?”
苏盐一顿,忽生急智,“掐指……算的。”
闻迦汀转头看向她,“我看起来很好骗?”
苏盐点头,“还好。”
闻迦汀搭在苏盐侧腰上的手力道一收,苏盐早有防备,往反方向旋开几步,逃离他的禁锢。
见闻迦汀抬步走近,苏盐立即以手抚额,示弱道:“拜托,我头晕,现在还感觉在飞机上颠簸。”
“谁叫你逞强。”
明知道恐高,还争着要坐危险系数比常规客机不知高多少倍的小型飞机。坐也就坐了,非得撇开他趴在窗边往下看。
闻迦汀走到她身边仍旧松松将人揽进怀里,倒是没再作弄她,而是淡声吩咐:“上车睡一会。实在晕得厉害,给你贴一剂晕车贴。”
“晕车贴?”苏盐说,“我没带。”
闻迦汀“嗯”一声,也不说他因为职业病专程为苏盐备了一个小型移动医药箱,只问:“要贴吗?”
苏盐摇头。
她心里忽地吹起一阵风,也似这北国早春有什么东西在枝头争先冒头。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什么?”
顾琳坐在坦克副驾上,趴在洞开的车窗上朝他们欢快地招手大喊,以致闻迦汀压根没听清苏盐说的那句。
苏盐说,“没什么。”
苏盐来之前并不知道霍东衍和顾琳也会同行。
当初约法三章,也说过互不介入对方生活,越低调越好。
但慢慢地,原本泾渭分明的边界线逐渐模糊。
除非是两具没有人类情绪的欲|望机器,否则经过那些夜晚的激越与温存之后,又怎么可能真的做到爱|欲分离。
苏盐不知道这是好是坏。
但她晓得自己的贪心。
原本只想要芝麻的人,已经尝到了核桃的滋味,往前走一走极有可能再摘到西瓜。这样巨大的诱惑,叫她怎么能清醒拒绝。
苏盐发现自己逐渐变成了一个赌徒。
一个明知最后会满盘皆输却决意在中途all in试图尝一把胜利滋味的烂赌棍。
长石岛本身就不大,机场离海边酒店不过十来公里。车子行驶在宽阔蜿蜒的海岸线上,阳光和海风从四面洞开的车窗流泻进来,海鸟张开双臂在高空中发出鸣叫,度假的气氛一瞬间拉满。
说是酒店,但其实更偏向于民宿。因为红瓦白墙的涂鸦小楼是由当地民居改建而来,据说用来筑墙的长形石条是从海底开采而来,坚硬的石条里封印着珊瑚、水母、贝类等海底生物,网上有则攻略还说如果天时地利人和,深夜关了灯宿在房间里也许会听见人鱼的歌声。
短短二十来分钟的路程,顾琳又自发和霍东衍生了两回气。
本来订的是两间双人房,她走到前台跟服务生说要把其中一间双人房换成两间单人房,然后含沙射影地朝身后的霍东衍一瞟,“免得某人脸太臭把人鱼吓跑。”
“不好意思,单人房全部客满。目前还有余量的全是双人房和三人房。”服务生说。
顾琳把银行卡拍在台面上:“那就再订一间双人房——霍东衍你有病是不是?放我下来!!!”
她话未说完,霍东衍几步走来,将她转了面随即一把把她扛在肩膀上。
“不用了,谢谢。”霍东衍人狠话不多,收回顾琳放在台面上的银行卡,同目瞪口呆的服务生微一点头,取走她递来房卡,不顾顾琳的反抗和大声嚎叫,把人扛着就上了二楼。
这场景苏盐并不是第一次见,但时隔多年再次目睹还是叹为观止。
闻迦汀自然是司空见惯。
苏盐和闻迦汀先回房间休息,午饭时候去餐厅汇合,不知适才过去的两个小时发生了什么,顾琳换了套衣服微微红着脸同霍东衍坐在一起,尽管言语和动作还是占了上风,但不难看出其中隐含的浓浓爱恋。
反观霍东衍还是那副不苟言笑的端正脸庞,无论顾琳作也好闹也罢,他都平静照单全收。
下午,仍旧是霍东衍开车,一行人出发去樱花园赏花。
下楼时,闻迦汀接了一个私人电话,苏盐不便探听他人隐私,于是就独自背着包出了房间。
霍东衍背靠着车门在打游戏,顾琳也不在。
他看见苏盐朝她点了一下头。
苏盐回以一个礼貌的淡笑。
就这么站着不免尴尬,于是转过身去看不远处的湛蓝海面。
“苏小姐是渝城人?”身后,激烈的游戏厮杀声中,忽然传来霍东衍的声音。
苏盐一怔,转头回说:“是。”
霍东衍仍旧低头看着屏幕,两手拿着手机指尖操控着里面的小人端起狙击枪瞄准、射击。
随着“嘭”的一声,敌人应声坠地,游戏女音恭喜他拔得头筹。
霍东衍这才抽空从屏幕中移来一眼,“我之前好像在哪儿见过你。”
语气很淡,是一句陈述句。
苏盐立在原地,温热的海风从背后吹来居然感觉是凉的。
她两手抓着链条包肩带,慢半拍笑了下,镇定道:“是吗,我不记得了。霍先生是指在哪儿见过?”
“渝城,”霍东衍淡淡两个字,苏盐呼吸一滞,大脑有瞬间的空白,但很快她又听见霍东衍说,“也说不定是海城,谁知道。”
一局游戏结束,霍东衍收起手机,又抬眼看了下苏盐。
海风卷起苏盐的风衣衣角,自脚心穿透的凉意。
她抬手将脸边的乱发捋到肩后,兀自弯唇自嘲道:“很多人都说我长了一张大众脸,霍先生误以为见过也不足为奇。”
苏盐这样的长相如果是大众脸,那么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女性都是普女了。
霍东衍没再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