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港市的夏天似乎总是多雨的。
淅沥沥的雨水冲刷着绿木,把透明玻璃外的那片盈绿洗得愈加饱和,多瞧一眼都要沾上新鲜的湿气。
烟港第一高中的星期五相当自由,对于这些名门世家里挑选出来的佼佼者,校方一向宽容,这一整天都没有特定的课程,只有社团组织的活动算的上是正式的日程,其他时间学生们大多选择在校自习或者提前离校。
柳慈通常不会回家,他会在学校呆到下午,然后顺路去接柳枕放学。
时间还早,他站在走廊里,静静听着拐角外两个男生窃窃私语。
“都到这儿了你还打退堂鼓。”
“可是我这样会打扰到学长吧?还是算了,我、我还是……”
“算了什么!你现在只有这两年,以后再想见到柳学长可就难了,你家那点门槛,柳学长的成人礼都不够格参加吧?到时候可别偷偷捂着学长的照片哭。”
“可是……”
话音戛然而止,这男生被推到柳慈面前。
柳慈和往常一样,先听人支支吾吾地把话说完,然后再道歉,说他不打算谈恋爱,接着归还情书,转身离去。
身后传来叹气的声音,同朦胧的雨声混杂在一起,显得很遥远。
柳慈在校两年,被表白的次数简直数不胜数,Gemma——这时候她还叫孟纺,统计的结果表明这学校里至少有四分之三的男学生暗恋他,给他表白过的占其中的二分之一,写情书的占比百分百,一到情人节,柳慈的座位上就堆满了粉色的情书。
所以柳慈对于“如何拒绝告白”这种事情很熟练,几乎都要形成一种肌肉记忆了。
孟纺问过他,难道这么多给你表白的你一个都没看上?
柳慈摇摇头。
他十五岁买了第一支股票、在Echo第一次被人喊小慈总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
金钱、地位,和足矣把人捧上神坛、忘乎所以的权利。
一比起这些,感情上的富足就变得可有可无。
柳慈知道自己天性如此,而命运也似乎把他摆在一个通往山巅的路口,他引以为傲,甚至沾沾自喜,极度享受那沾满了铜臭和权欲的东西,好像他生来就应该站在高处,掌控自己想掌控的一切。
但他那时候还太年轻,太脆弱,太容易相信爱和承诺。
窗外风雨不停,柳慈向外看了一眼,视野里光怪陆离的一片,跟记忆里几年前的烟港不差什么。
他对父亲——或者说是生父,是有过孺慕般的情感的。
柳慈的母亲在柳枕出生的那一年早逝,他对母亲也没什么记忆,可以说是从小跟在柳成律身边长大的。印象里,柳慈从没见过这个男人的任何负面情绪,柳成律不爱言笑,但从切身体会来说,柳慈曾得到过一份极尽耐心和温柔的爱。
而柳成律本应该是个慈祥而可靠的父亲、为自己最骄傲的孩子准备一场整个烟港都瞩目的成人礼。
……
烟港在柳慈的印象里还是太沉闷了,潮湿而黏腻的夏风扎根在这座城市,动荡和灰暗隐没在权贵交头接耳的瞬间,每一处街路的砖瓦下,都埋着数不清的森森白骨。
那一年孟纺因不满联姻被家族除名,遣送到国外,从此音讯全无,死生不明。
而柳慈也没能等到一个隆重的成人礼,柳成律不知道和谁做了什么交易,或许是一时兴起,或许是早有预谋,柳慈十八岁前夕,被下了药绑走,再睁眼,就是D区某个不见天日的地下室。
那个夜晚里他被迫埋葬了很多东西,往后很多年,都不曾去祭拜。
柳慈没有后悔过,也没感到过悲伤或是痛心,他好像只花了很短的时间就接受了生父只把他当棋子的事实。
他想他可能就是这么极端的人,连感情都没有缓冲的阈值,只有单纯的爱和恨。
“雪鹰……你的代号是雪鹰?”
雨汽褪去,空气变得冷硬而干净,四周的墙壁逐渐凝实,柳慈习惯了被梦境推着走,他不说话,一点也没反应,只静静地抚摸着手里多出来的一把枪。
一个清晰的人影站在他跟前,这人看着吊儿郎当,满身藏不住的匪气,长相却是偏阳光的类型,这会儿好奇单纯地瞧着柳慈,倒显得十分天真。
是楚一,六年前Dead Zone里恶名昭著的黑狼。
D区里盛产精神病,楚一也只是看着正常,实际上就是个表里不一的极端控制狂——
“天呐,你长得可真漂亮,睫毛好长。”楚一凑上来,几乎要跟柳慈脸贴脸,他小声地喃喃了一句: “好可爱……”
不远处似乎挤些人,七嘴八舌地跟楚一扯了两句什么,楚一倏地回过头:“你比我还小四岁?太年轻了吧,搞得我都有点年龄焦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