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声随着这句话又躁动起来,七七八八的影子也跟着晃动,柳慈听不清也看不明,只感觉那些声音像是被隔绝在什么薄膜里,犹如耳朵被堵塞一样的失真。
良久,他才勉强辨别出一两句话,似乎是在说让楚一别欺负小朋友。
楚一置若罔闻,拉扯着柳慈到一边:“我可以叫你小雪吗?或者阿雪?你喜欢什么称呼?”
柳慈看着他眨眨眼,然后把视线瞥到一边,这是很细微的小动作,却让人觉得他无比的苍白而脆弱。
他放轻了声音:“都可以。”
这是柳慈学着伪装、自己执棋的第一天,他往后七年的噩梦都从这里开始。
他刚到这个叫做“Typhon”的组织,金枝玉叶的太子爷在世家里再如鱼得水、众星捧月,面对“D”这个复杂的灰色地带也是一无所知。这张崭新的棋盘上,他几乎举步维艰。
柳慈知道,他除了自己,毫无筹码。
“阿雪!”
“嘻嘻,白狼那家伙偷偷开小灶,让我逮住了。”
“我偷了几个酥饼给你,尝尝。”
楚一很喜欢他,喜欢到近乎狂热了,但这不够,那种喜欢是对新奇猎物的喜欢,这种情感里柳慈会始终处于下位,被当做玩物来看待。
所以他在日常训练里“不小心”打断了楚一的两根肋骨,外加肩膀脱臼和满身的淤青,楚一第一次被人打得这么狼狈,靠在床头上药的时候还很委屈不安地看着他,像是因为突然被自己以为的“幼兔”袭击,而不得不小心翼翼地重新审视自己和猎物之间关系。
可简单的武力制服不足以让一匹头狼全身心地臣服,柳慈得到的仅仅是一份敬畏和地位感,他需要更珍贵的东西来让楚一服输、低头,心甘情愿地被套上缰绳。
比如爱,比如恨,比如让楚一意识到柳慈不同于D区里那些铁打的冷血怪物,柳慈会受伤、会疼痛、会离开,他把自己伪装成脆弱且不堪一折的瓷器,随时都会枯萎消散的缺月。
“阿雪……你别吓我……别睡……”
他策划了一次受伤,捏造了一份近乎完美的“真诚”,骗过了Typhon的所有人,以至于时至今日还有公馆里的人因为他给楚一挡枪的事耿耿于怀,隔三差五地去找楚一的麻烦。
柳慈把控过了,那伤在不致命的位置,但出血量很能唬人,楚一被吓傻了,只会抱着他掉眼泪,呜咽地喊“阿雪”。
柳慈逐渐感觉到困倦,他觉得很累,想睡过去,但人是不会在梦里睡着的,他只能闭着眼睛,等吵嚷哭喊的楚一自己消失。
或许是因为计划做得太细致,柳慈的梦总能很清晰地回溯出子弹嵌进腰腹里的触感,滚烫的血液一股股涌出的温度,甚至因为回忆了太多,他对那痛感都有些麻木了。
他总是为了“赢”而赌上很多东西,金钱或者鲜血,虚假的感情或者真实的泪,一切他有的东西都可以拿到赌桌上来,他不害怕加码,他只怕赌注不够大,赢得不够多。
柳慈曾经也有过一瞬觉得他公馆里的那些人很可怜很可悲,被骗得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死心塌地地为一个伪君子卖命,甚至为此出卖了人格和信仰,等看清柳慈到底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以后,也无法抽身、无法离开了。
因为柳慈的陷阱是用“爱”编造的真实谎言,足以让任何一个被他蛊惑的人画地为牢。
耳边安静下来,可空气里仍然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有什么液体正一下下滴落到地上,犹如催命的钟摆。
这是他梦的末端,他第一次失算的那天。
“雪鹰,看看你都把信任交给了什么人?哈,真是可笑,你也没想到会栽在这里吧,毕竟你这些年对他们那么好,连我有时候都觉得你是不是太纯良了。”
柳慈抬头,看不清眼前粗声粗气的男人是什么模样,连带着那男人拖拽着的少年,也都模糊着一片脸。
那脸似乎扭曲着,满是横泪。柳慈知道自己应该是认识他的,但他选择性遗忘了这个人的一切。
这人爬过来,手脚因为颤抖而无法正常使用,只堪堪扯了一下柳慈的裤角,便又狼狈地匍匐到地上:“阿慈、阿慈……对不起……我只是,不想你离开我……”
“你走了,我怎么办呢?我不能让你回去,阿慈,留在这里陪我,我们一起烂下去……好不好?求你了……”
“你那么耀眼……回了世家当柳少爷,我就再也追不上你了……阿慈,我只是喜欢你、喜欢你啊……”
“呵。”
那高大的男人冷笑一声,似乎是在嘲笑这段真情流露的告白。
“我倒是忘了,他还知道你到底姓甚名谁,这都能查出来——”
一个恶心的长尾音,夹杂着黑泥般恶意和嘲弄,他一脚踩死了那少年的头,不无玩味地朝着柳慈感慨起来。
“阿慈,柳慈啊,”
“他对你可真是痴心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