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男人比我想象中还要更矮小一些,也不算,只是比起我想象中的高大威猛来说,显得矮小了。
他的皮肤黝黑发皱,佝偻的脊背弯着,远远看见像一根榆木拐杖。他外套一件满是脏污油渍的工作服,宽阔裤腿耷着,显得有些空荡,他的头发连成片,头皮覆在油腻干瘪的头发上。黢黑皱巴巴的脸上拧着充满恶臭味的笑容,他整个人看起来都臭臭的。
尽管他没有我想象中那么高大,但一拳头抡死我这种娇弱的女高中生还是绰绰有余的。
为了确保能第一下就把他打趴在地,好让我后续挨打时显得不那么狼狈,我决定使用武器。
我在附近工地寻找趁手的板砖时,林先辰问我:“你真的要去啊?”
对比着左右手上损坏程度不同的两块砖,我说:“不然呢?”说着,我索性将两块转都往口袋里塞,校服口袋还是太小,半块砖都裸露在外,沉甸甸地拉扯着校服两侧。
林先辰说:“你用这个,出了事可是要进局子的。”
我包好那两块砖头,掂掂自己的口袋:“他打我我就躺地上装死讹钱。”
林先辰:“……”
我问他:“你要帮忙吗?”
林先辰垂头摸了摸鼻子,额前发丝在他低垂的眉目前晃了一晃,我看不见他的神情,好一会之后他抬起眼睛看我。
他的眼睛一如既往的晶亮,像蓄满阳光的池塘,荡漾着一池波光向我笑了一声,自鼻腔哼出浅浅笑意:“不然呢?不过你要是讹到钱,见者有份哦?”
“亏不了你的。”我瞥他一眼。
他抿唇,笑得眼睛弯弯。
林先辰总有一股很淡的味道——这种味道特指感觉,而不是真的有味道。他似乎一直都这么“淡”,好像不管遇到什么事,他眨眨眼睛的功夫就能安心接受,就这么不紧不慢的。
他说话时语气也很“淡”,像雨后晴日的白云,拖着长长的雨后湿润气息。
他没再和我说话,我也没再和他扯皮,他沉默地跟着我,被拉长的影子覆在我头顶,两道脚步声杂乱交错。我能听见他呼吸时轻微的停顿,也能听见他时不时打嗓子深处挤出来的、短暂的咳嗽。
这附近到处都是工厂与工地,空气都被灌满了铁锈与沙土的味道,浓烈而刺鼻。毅黯父亲是某个工厂里的员工,穿着沾满干涸水泥与铁灰脏污的工作服,脏污渗透了他的单衣,勾勒他圆滑肥硕的身体,他的汗水仿佛都是脏的。
我们没有在原来的地方看到毅黯父亲,沿着他工友提供的方向,我们穿过林立的高大烟囱、工厂以及蓝铁皮房,最后在两座蓝铁皮房子形成的窄巷中找到了他——还有毅黯。
也许是我们来得不凑巧,才走近就正好看到毅黯父亲一拳将毅黯挥倒在地的画面,隔着几米远,我仍能听见拳头打在他脸上时的闷响。
“呜哇……”我摸了摸我的脸蛋,一想到一会这拳头就要落在我脸上就感到一阵牙疼。
林先辰问:“你害怕啦?”
我回答:“我只是在预演,一会挨打要以什么姿势一睡不起。”
说实在的,其实我真的在打退堂鼓,挨一顿打怎么想都不划算。林先辰问我想怎么说,我说我还没想好,我们只好扒在墙角头贴头嚼耳朵。
但仍然有男人浑厚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
他将毅黯从地上抓起来,又是照脸一拳,我没听见毅黯发出声音,只看见他踉跄一下,有一瞬间他脸歪斜向了一边,但很快又摆正了。他头磕在一旁墙上,蓝色铁皮搭成的墙深深凹陷进去一块,他仍垂着头。
“辍学?老子养你这么多年你去辍学,你以为老子的钱是天上掉下来的?你吃穿住哪一样不是用老子的,老子说什么你就做什么。”
男人声音很大、很沉重,说话间带着闷闷的沙哑,像宿醉后酒气。
他仍在喋喋不休。
“你就像你那贱命的妈,那个臭女人!除了会吸老子血还会做什么!?老子天天累死累活工作是为了听你在这说辍学的?”
“你知不知道老子都是为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