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是，毅黯这几天不来上学，都是因为你们那天放学在他家大吵了一架？”

林先辰的声音有点大，我皱着眉用小拇指掏掏耳朵，把声音拉得比林先辰还大：“对啊，吵完他就把我赶出他家了，我把伞送给他了，还因为这个在别人屋檐下等了一个多小时。”

悠枋以为我俩也要吵架，慌忙地两头劝，小声念着等一下等一下。

老旧的铁皮檐上有雨水低下，夹着一股铁锈味，精准砸在林先辰后颈，惊得他原地跳一下。我靠着红砖砌成的墙笑话他，悠枋急急地从口袋里掏出纸来递给他，他扭着头擦拭后颈的雨水——我们一时间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中，只有雨点砸在铁皮房顶上噼里啪啦的声音。

小卖部老板给我们送来三张小板凳，要我们坐着等雨停，我向他说谢谢，他打趣我小小年纪学抽烟。

我心说我都三十了。

我们坐下来，围在一起，膝盖抵着膝盖。林先辰鼓着脸将手塞在校服口袋里，别扭地看着檐外地面上圈圈水纹，悠枋坐在我和他中间，局促地看看我又慌张地看看他。

我没有再抽烟，只将烟盒捏在手里，来回摩挲。过了很久，林先辰问我：“你们吵了什么？”

“他捡了一窝小狗，说要养。”我捏开烟盒，合上，又捏开，“我叫他丢掉。”

“因为这个？”

我睨一眼林先辰：“就因为这个。”

悠枋轻声说：“其…其实也不错的，他有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林先辰附和：“我也觉得。”

我垂下眼睛，没去看他们。空烟盒里残留一些烟草渣，晃起来咔咔响，我将烟盒捏扁，烟草渣扑啦啦落在蓄了雨水的小水坑中。我望着那些荡起细细水纹的烟草渣，像无数个蠕动的蚂蚁坑，我说：“他养不活的，它们很快就要死了。”

“啊。”悠枋担忧地垂下头，“是因为那些流浪狗生病了吗？”

我回答：“我不知道，但不管病没病，那些狗在他手里都活不下来的。”

毅黯还是生气了，因为我说他活得烂还要连同他捡来的狗一起活得烂，他不可能养得活任何动物。一开始他还能沉着脸问我为什么这么说，但我说完因为他没胆子还自我感动后，他爆发了。

他叫我滚出去，他问我懂什么。

我是不懂啊，所以我就滚了。走之前我对他说有些东西并不是不能舍去，咬咬牙就会发现没什么大不了的，去争取一下试试看。不过回答我的是巨大的关门声，我想拍门让他把伞给我，想了想都送给他了就算了。

林先辰不知道在笑什么，笑得肩膀都在发抖：“你说话也太难听了吧。”

“但是你在开心什么。”

“没有啊，就是感觉你说‘我是不懂啊，所以我滚了’的时候忽然好莫名其妙。”林先辰弯下腰耸着肩膀笑起来，“他应该不会这么小心眼的。”

我没有赞同林先辰的话，但也没有反驳。我莫名想到毅黯的父亲——那个我素未谋面的，只从林先辰嘴里听到过的男人，他的形象在我的幻想里变得异常高壮、粗犷，像一片浓稠无边际的黑影，笼着名为“毅黯”的小方天地。

背负着父母名义的所谓爱的孩子，该怎么剪断这条腐坏的、扭曲的、血淋淋的隐形脐带。

我又想起了我的父亲，他模糊的苍老的脸，以及身体里流淌着的被岁月搅浑的鲜血。他爱我，或者说他曾经爱过我，但最终还是直到死也没和我说过话，这样深的血缘，其实说到底，也只是两个毫不相干的名字而已。

上下嘴唇一碰就是“爸爸妈妈”，但也只是“爸爸妈妈”而已了。

我说：“他不会再回来了，他也要走了。”

悠枋有些疑惑：“他会去哪里？”

“哪里也不去，但就是不会再回来了。”我烦躁地挠挠头，头皮被指甲刮得生疼，“如果他真的完全放弃了自己的话。”

毅黯整整两个星期没再来上学，我去拜访过几次，但怎么也敲不开他的家门。悠枋没接触过他也表示很担心，可林先辰却说随他去好了——林先辰有些生气，我让他们别再那么别扭，林先辰就不说话了。

我恶趣味地在毅黯家门上用烟摁下几个烧痕，拜访时每过一个小时摁一个，数一数也有三十来个了。

可是后来再见到毅黯不是在他家里，也不是在学校。

而是在某个周末，我正在图书馆埋头奋笔疾书时，他拉开我对面的椅子坐在了我身前，他穿着纯黑的体恤衫，垂着脑袋。

“对不起。”毅黯第一句话是，“上次凶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