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宴竹穿着凉拖站在院外,耳朵支起,把江榆年的话一字不漏地听了去,胸口没来由得发闷。
“啊?叔叔怎么这样对阿姨,那你今晚上怎么办?”他拉着江榆年抱怨,两条细眉蹙起。
“我买袋方便面煮着吃就行了。”江榆年露出一个很难看的笑容。
还能怎么办呢?他能怎么办呢?
江实瑞根本不怎么管他,家里的饭都是阮玉做,有时候阮玉在厂子里加班来不及煮饭,他就去小卖店买两个馒头一袋涪陵,就那样干噎着吃。
好心的邻居知道他家的情况,邀他来家中吃饭,一次还好,长此以往他也不愿麻烦别人。
“那怎么行!”
思绪被一道急促的声音扯乱,江榆年错愕地看向他。
“你自己住多危险啊!万一有偷小孩的呢!”
哪来偷小孩的?
江榆年欲辩解,沈宴竹根本不给他机会。
沈宴竹把他带进屋时,宋小满正准备炒菜,余光瞄见两道熟悉的身影。
女人拿着马勺,里面盛了金灿灿的液体,她认出这就是中午的小男孩。
她弯起眼角搭了几句话,沈宴竹指腹贴在围裙一角,仰起脖子把事情的经过陈述了一遍。
话音落地的瞬间,宋小满眸中的某道色彩变浓。
片刻后恢复原状,已是了然。
江榆年架不住沈宴竹的盛情邀请,答应留下来吃晚饭。
卢玲香也从儿媳妇那知晓这事,面上的纹路增深了几分,宛若树干上的裂痕。
吃饭的时候多给他倒了点山楂汁,沈宴竹更是把鸭腿塞进他碗里,笑嘻嘻地说“别客气就当成自己家”
饭桌中央摆着一条鳕鱼,沈宴竹夹起一块雪白的鱼肉塞入碗里,小心翼翼地挑着内里的细刺。
余光而扫,却发现江榆年从始至终都没有动过那条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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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为在别人家蹭一顿饭就够不好意思了,江榆年识趣地要往外走,被眼尖的沈宴竹一把托住:
“不是说了有偷小孩的嘛,你还要走?”
江榆年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不离开难道还要在家里过夜吗?
还真被他猜对。
沈宴竹推开房门,绕过灶坑灵活地迈进里屋,手一指命令道,“今天你就睡这里,枕套和被褥是刚换的.....对了,你需不需要抱个东西睡?”
江榆年一抬眼,长达三米的炕上一条蓝白横纹整齐的铺在上面,被褥之上摆着两只枕头。
——是荞麦皮做的内芯。
一只盖着蓝色枕巾,一只盖着红色枕巾。
褪色的大衣柜紧贴于墙壁,底下有一大块缝隙。
印着“纯牛奶”字样的纸箱恰好堵住那道缝儿,里面用来容纳其他物件,蓝色枕头旁边立着一台敞着口的银色录放机。
半天没听到回音,沈宴竹晃了晃手似是不满,“想什么呢,怎么不说话?”
视线这才偏开,江榆年连忙答话:“啊,不用抱着我也能睡着。”
沈宴竹点点头,蹬了鞋爬上炕,“唰”地一下拉上窗帘。
窗帘是双层的,密封性很扎实,一丝月光也钻不进来。
江榆年小心翼翼靠近炕头,掌心摸上边缘的实木。
他一年四季睡得都是冰冷的铁床,从不会有人这样为他铺好被子、摆好枕头。
他那个小房间并不大,平常还要时刻提防着江实瑞的突然袭击。
每每回家桌上、床头皆翻得乱七八糟,江榆年知道他在发了疯地找什么。
幸好,没让他得逞。
沈宴竹扭过身子见他还停在那里,还以为江榆年不好意思。
顺手拿过旁边的方形物体,揭开外壳,掏出里面的磁带装进录音机里。
欢快的乐声从音响里逸出,“咚咚”几下,在第一个歌手开口前,江榆年听见那声音如未经世事雕琢的清澈,穿过悠扬的长河涌入鼓膜:
“快上来啊,我不嫌弃你。”沈宴竹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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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玉时常在厂里加夜班,江榆年并不指望那个人给自己煮饭。
毕竟只有他花光手里的钱才会晃晃悠悠回家。
翻箱倒柜,搜寻每处角落,只为得到一把毛票。
临走前,阮玉给邻居塞了钱,当作是江榆年这段时间的伙食费。
五个人在岔路口挥手告别,剩下沈宴竹和江榆年俩人继续朝胡同里走。
沈宴竹知道他要去邻居家吃饭,每次都会同他说:“快点去吧!别让邻居叔叔等太久。”
吃过饭后江榆年帮忙刷了碗,一切妥当后躯身离开。
走进室内,江榆年看见沈宴竹在书桌前做作业。
沈宴竹听见声响放下手中的铅笔,拍拍旁边的座椅唤他坐下。
台灯的光线抚在沈宴竹侧脸上,打出一道柔和的椭圆形光斑。
漆黑的瞳仁掩在睫羽之下,一个缩小版的江榆年显现在两片倒影下。
沈宴竹替他削好了铅笔,眸中浮出细碎的银光。
这一个月的夜晚,江榆年是在沈宴竹家度过的。
两个小孩快速写完作业,整整齐齐爬上床。
密闭的窗帘打不来一点光亮,沈宴竹侧过身,按下长方形按钮,随后安心地盖上毯子,和江榆年四目而对。
“周末午夜别徘徊,快到苹果乐园来,”
“欢迎流浪的小孩.....嘿嘿”
“欢迎流浪的小孩。”
空气中不知是谁轻轻笑了一下,但很快就埋藏在悦耳的歌声里。
——《青苹果乐园》
自从江榆年送了磁带来,这首歌就变成了沈宴竹的入睡曲目。
也是他们才知道的小秘密。
歌词早已熟记在心,沈宴竹的大脑运行飞快,上一句刚唱完下一句词便脱口而出。
江榆年掌心贴在右脸颊,目光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
周围的一切皆被宁静美好所包裹。
就算没有萤火,江榆年也会清晰地记住每一晚。
每一个有沈宴竹在的青苹果夜晚。
“元元。”
人声忽地停下,江榆年听见旁边人轻轻地唤了他的乳名。
江榆年把脸转过来注视着沈宴竹的圆嘟嘟的脸蛋,“嗯?怎么了珠珠。”
“你喜欢喝什么饮料啊,北冰洋、健力宝还是可口可乐?”
沈宴竹的眼仁很亮。
白炽灯的投射下,在他的瞳孔上方留下浑圆的光点。
江榆年就那么一直追随着光点的移动。
他说,“我喜欢大白梨。”
“好,我记住了,元元喜欢喝大白梨。”
很快就到了高潮部分,沈宴竹从毯子里抽出双臂,跟随着音乐一起摇摆——
“啦啦啦啦,尽情摇摆,”
“啦啦啦,尽情摇摆!”
“开心吗?”
沈宴竹的声音顺着“摆”字落入耳畔,紧跟着是洒脱的间奏。
江榆年一时没反应过来:“啊?哦哦....开心,特别开心!”
“那就好,这几天看你总是闷闷不乐的,所以我才想放《青苹果乐园》给你听,”
沈宴竹抠着手指,“而且小虎队也是你的偶像啊,这样想是不是就没有烦恼了?”
江榆年微微张着嘴,那一句歌词还在他的大脑皮层飘忽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