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上田子祥,他们五个人就算齐全了。
禾旸县虽小,学校却有很多,零零散散地坐落各处。
偏偏五个小孩又都在禾旸县第三小学,便约好每天一起上下学,也不寂寞。
偶尔沈宴竹会去小卖部买仔仔棒、星球杯和香芋奶糖,拎着零食兜和江榆年他们分享。
仔仔棒一分钱一根,可以买一大把。
江榆年有注意过每次沈宴竹都会含着翠绿翠绿的棒棒糖,时不时飘来淡淡的果香。
-
沈宴竹察觉到江榆年的异样是在周五下午的体育课。
体育老师吹完口哨,原本站得笔直的小学生们一窝蜂地跑开。
拿着橡皮筋的女孩随意扯过身边的男孩子,让他们站在操场充当人形支柱。
皮筋的一端栓在脚踝,狭窄的围成一长条。
十几双布鞋轻盈地穿梭,直到一个来回全部通过,这才升至膝窝。
孩子们称之第二节。
途径三小的小道开了一家小卖店,里面的窗户恰好连通着学校,平常上课时窗户是关着的,每逢铃声响起,老板就会推开窗子。
静谧的墙根悄然有了人气儿,缝隙里顽强地钻出几根杂草。
杂乱的脚步声接踵而至,有小孩探头探脑地拿着钢蹦买小零食。
炙热的光线如熔金般倾泻而下。
沈宴竹喉咙烧得厉害,咽下一口吐沫脆弱的咽部一片火热热的。
终于捱过前半节,他打算去小卖部买根老冰棍。
矮小的窗台下涌着一帮小孩,沈宴竹故意放缓脚步,他不太喜欢人多的地方。
等他慢悠悠地走到了他们也就散了。
视线里突然冒出一个绿色的包装袋,一股微弱的凉气掩面滋出。
“元元?”沈宴竹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你怎么在这呀!”
“我们这节也是体育课,和数学课串了一节,”江榆年把绿舌头拍在他手里,寻摸了一圈,
“怎么不见铁头啊,他没跟你一起来吗?”
沈宴竹撕开包装袋,“铁头去上厕所了,我就先过来了。”
沈宴竹握着冰棍杆儿,刚要送进嘴里,余光捕捉到一抹嫣红。
新鲜的绿舌头雪糕略微下挪,他忽地停住了,挤着眉,“元元,你额头这里怎么挂彩了,谁干的!”
脚下沙粒的热度传递至脚心,江榆年下意识垂头望向脚尖,捏住雪糕袋的手指逐渐收紧,仿佛在寻找一个可以逃避的发泄口。
江榆年只是想抓住些什么,很遗憾的是他什么也没有收住,就像他从来盖不住肆意横飞的拳头。
“啊这个,”他语气看似稀松平常,“就是昨天不小心磕到了,没什么事过几天就好了,又死不了人。”
这是什么话!难道只有死人了才重要吗?
沈宴竹的面色倏然沉了下来,偏过脸不去看他,“别说什么死不死的,我不爱听。”
真把人惹生气了。
江榆年嘴唇微颤动,再不敢放肆。
他愧疚地捂住伤处,试探着小声开口:
“珠珠,我错了嘛以后再也不说了,你快看看我是不是要毁容了!”
是会夸大其词的。
沈宴竹叹了一口气,狐疑地凑过去。
差点在江榆年的脑袋上盯出一个洞,“那你怎么也不上点药,一不小心落了疤,才是毁容吧!”
“我去给你买个创可贴吧。”
“哎不用.......”
下一秒江榆年的手腕就被攥住。
那力度轻轻柔柔,就像是怕他不适一般,掌心虚浮地环了一圈后搭在皮肤上。
这样强大的他被沈宴竹一手“掌控”着,却心甘情愿。
心跳声如密集的鼓点。
江榆年不知道怎么去形容这种感觉,终是松了口,任由他这样这般牵着。
孟铁上厕所回来时,沈宴竹正在阴凉处吃着绿舌头雪糕。
它的乐趣就在于长时间舔舐后,可以拉长形状。
绿色膏体在空中抖了抖,迎着暖风摇曳。
视线一飘,映入眼帘的是江榆年头上的棕褐色胶条。
“小年哥这是咋了?”
沈宴竹叹了一口气,又把刚才的言辞说了一遍。
孟铁颇为惋惜的样,从兜里掏出一张墨绿色纸币,搂住俩人肩膀,“好啦,你俩别想了,忘记这点不愉快的,走!咱们去买椒盐土豆!”
-
贴了一两天的邦迪,江榆年这才“依依不舍”地撕掉布条,那天沈宴竹告诉他贴了就别再碰水。
以至于他洗脸时真就刻意避开患处,掬起一捧水,轻轻抚上脸颊。
整个流程下来,一滴水痕都没沾到。
近处看去,只有那被覆盖的一小块肌肤的周围隐隐泛白,在整张脸上尤为明显。
离结痂还有一阵子,江榆年干脆就不再顾着它,任凭风吹雨淋的。
时机一到它便自动脱落,指腹摸上去质感滑滑的。
耳畔再次传来锅碗瓢盆的碰撞声,江榆年似早已经习惯。
面无表情地关上房门,从铅笔盒里掏出一支削得只剩半根的铅笔。
临了还敲了下铁质笔盒,指骨感受不到疼痛一样,恍惚间江榆年又自顾自地“嗒嗒”几下。
空气里传来沉闷的响声,那是手指与冷硬金属相会面的共鸣。
-
最近江榆年发现沈宴竹总是含糊不清的哼唱着什么曲子,他又不好意思去问,趁着沈宴竹不在,把孟铁叫去了门外。
“哎铁头,你知道最近有什么歌曲上新吗?”江榆年脚下划拉着沙地,旁敲侧击问道。
孟铁一仰脖,倒出几粒猴.wang 丹酸甜的中药味在口腔溃散:“音像店倒是上了一些小虎队的,珠珠就很喜欢听《青苹果乐园》,但是一直没舍得买。”
《青苹果乐园》。
江榆年心中泠然作响,他没想到不费吹灰之力就套出了沈宴竹口中的小调。
又面不改色地继续问道,“那珠珠是不是很喜欢小虎队呀?”
“当然了,我们班有好几个人都喜欢呢,”孟铁咬碎还在发硬的圆粒,“就连春晓也喜欢,她喜欢乖乖虎.....”
后续孟铁说了什么江榆年一个字也听不见了,唯一记住的只有五个关键词。
飞快地跑回家,推开大门的瞬间江榆年下意识放缓了步伐,掌心顺着胸口一下下地摩挲着,走进里屋时面上的潮红仍未褪去。
“妈妈?爸...爸爸,你们在家吗?”
江榆年蹑手蹑脚喊了句,脚下却不停歇大步迈过去。
无人回应,江榆年松了一口气,转身回到自己的卧室。
陈旧的书桌摆着几本四四方方的教材,桌面左上角有一处惹眼的大洞。
洞的四分之一皆被草稿纸盖住了,江榆年只瞄了一眼便弯下腰。
从书包里拽出一个沉甸甸的铁盒,花了些力气拔开,小小的容器内盛放了不少零钱,规规矩矩地叠在一处。
“哗啦”一下全部倒出来,伍分、贰角的零钱格外多,纷纷散在地板上,江榆年从中翻出两张蓝票子,捏在手心里。
又将剩下的钱妥善收拾到盒子里,扣了盖子重新塞回书包里,江榆年看了一眼手心里两张拾圆,坚定地揣进口袋里。
直起身子便朝外走去,靠近门槛时,一个高大的人影挡住了他的去路。
江榆年呼吸一滞。
手臂跟着颤动起来,他忽地就不会动了,活像个被钉住的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