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宴竹随机挑选了离他最近的一筐。
肉眼瞧不出任何区别,数量应是差不多。
小巧玲珑地紧紧拥簇在一起,如此殷红犹如即将溢出来的火焰。
手掌堪堪覆上去,一团黑影从斜后方钻出。
眼目之下皆为遮挡,炙热的八月没来由得激来一股凉风。
沈宴竹不觉为奇,只是费了些力气攥住把手。
筐子只悬起一半又轰然落下,沈宴竹眉心一拧,身侧的人终于开口:
“珠珠。”
不是孟铁的声音。
沈宴竹挺直腰背,抬眼见到一张熟悉的面容。
小男生一只手背在身后,也不知藏了什么古怪的物件,面上笑得恣意。
左手握成小拳头,江榆年小心翼翼地将手伸向前面。
还没等沈宴竹反应过来,听见他又道:“这个给你的!”
沈宴竹目视着他的掌心摊开,清晰纹路的中央赫然躺着一枚浑圆的山楂。
“哦,放筐子里吧不用给我。”
沈宴竹看了一眼那颗山楂,误以为是江榆年落下的那份,便没理。
再次弓下腰重复起刚才的工作,江榆年却按住他,“这是我单独给你摘的又大又圆的山楂,是我送给你的,我都擦过了直接吃也没问题。”
“啊?它和筐里的山楂也没什么区别啊!”沈宴竹虽心疑却还是当着他的面接下了。
江榆年却不这么认为,“当然有,这可是我精挑细选出最漂亮、个头最大的一枚,这可是‘山楂之王’,可厉害了!”
小孩子是最会奇思妙想的,豌豆大小的心思无限放大,最终幻化为他们自认为拥有的绝世灵魂。
沈宴竹“扑哧”一声笑出来,似是不解他那些新颖说法,“得了吧哪来的‘山楂之王’,我们快点回去吧。”
“真的真的,你别不信呀!”江榆年差点围着沈宴竹转圈圈。
墨迹了好半会儿,江榆年这边还在扭捏着,好说歹说才劝动沈宴竹收下,“强制性”地啃了一小口。
多年后沈宴竹再次回想起这一幕,那颗外表布满着细腻均匀的小白点、红艳诱人的酸山楂,稍稍地在心田落下一颗酸而苦的种子。
“祥子!”江榆年摆着手招呼田子祥过来。
“唉怎么了老大。”
田子祥正蹲在林子边和孟铁闲聊怎么集齐水晶兵器的事,虫鸣此起彼伏隐在某处蛰伏,身子一动惊得几缕黑影飞过。
“以后不准叫我老大,”像是早就下定了决心,江榆年有力地拍拍他的肩膀。
孟铁也凑过来听了一耳朵,他听见田子祥回问:“为什么啊?”
这话问得好。
江榆年憋了半天,想起电视里身穿大黄袍的身影,一枚小灯泡随之亮起,
“因为我退位了,从今天起珠珠就是我们的老大,他要是说一你绝不能说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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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手抚上额角。
沈宴竹唇角抽搐几分,心道江榆年是从哪个电视剧学来的台词,还退上位了。
看这架势,原来江榆年和那群人不一样,他们可不会随便大喊“退位”这么令人臊面子的事。
孟铁倒是没什么意见,在他心里沈宴竹就像寺庙里那座圣洁的瑰宝,有着不可替代的地位,所以他是第一个举双手赞成的。
几个小孩一拍即合,这就提着山楂美滋滋下山,而江榆年也终于问出了那个心心念念的名字——
沈、宴、竹。
趁着转弯的空隙,江榆年窥了一眼身侧清瘦如竹的小人。
沈宴竹坚定地目视前方,浑然不知有一道落在他身上的滚烫视线,就快要把他燃烧殆尽。
两簇炽焰跃动着,一捧干柴化为灰烬熊熊燃烧,碰撞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江榆年的目光紧接着下挪:两片薄唇紧闭在一处,唇色略微发浅,步伐轻缓,脊背挺得笔直。
人如其名。
浑身上下完美诠释着“竹”这个优美的汉字,江榆年忍不住在心里赞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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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美丽”杂货铺门前有一棵硕大粗壮的柳树。
灰白色的水泥就磨在树旁,工具一砌平平整整。
小孩子最喜欢在踩在上面折柳枝,玩起了你追我赶的游戏。
孟铁的妈妈卢美丽在空地上支了个小凳,翘起二郎腿悠然地嗑着瓜子,脚下汇成一小股壳堆,还要时不时还要提醒着玩闹的小孩。
“慢着点别摔着了!”
“小泉,你是哥哥,不许欺负弟弟.....”
孩子们亲切地唤她小美姨,拖着稚嫩的音调附和,“知—道—了,小—美—姨。”
小孩子嘴上都惯会这样说,旋即就抛到脑后,该怎样是怎样。
沈宴竹几个小孩走到山脚看见的就是这样的场景,卢美丽摸了摸明明的头发说了句“真乖”,不经意间掠过一边,捕捉到四抹轻盈的身影。
“珠珠回来了,”
卢美丽狭长的眼睛眯起,笑盈盈的,“那正好我把你奶奶要的东西拿给你,你在这等我一下,我回去取。”
闻言,沈宴竹放下箩筐:“好。”
卢美丽转身就返回屋里,出来时捧着两盒泊头火柴和一袋白糖,用干净的塑料袋装好递给他。
从小卖部出来后沈宴竹被卢美丽塞了一把瓜子。
口味是当下最流行的甜咸,小孩儿都爱吃。
沈宴竹礼貌地道了谢,走出几米外从兜里摸出一粒来,半信半疑地填进嘴里,看似坚硬实则一抿即软化。
舌尖推出白色的果仁,咽下肚,喉管顿时感到一种涩涩的感觉,刮蹭着脆而薄的舌床。
咦!好咸。
江榆年一直跟在沈宴竹身后,孟铁被卢美丽喊回家写作业了,他便自告奋勇提出要帮着沈宴竹把山楂送回家。
九岁的孩子正是渴望被大人们认可的年岁,往往通过一件小事来满足他们的自尊心。
偷吃沈宴竹山楂这件事成为江榆年心里一道抹不去的“污点”,越是这样他就越想通过做好事来弥补。
他也希望沈宴竹的家人能够夸奖他,以此消除沈宴竹的不满印象。
最终江榆年得到了一张果丹皮作为奖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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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榆年认熟了路,每逢上学他都会刻意绕到沈宴竹家门口,等后者背着小书包敞开门,第一个见到的一定是眉开眼笑的江榆年。
再佯装是路过,紧接着便名正言顺的跟他一同上学。
沈宴竹性情纯良,开始的时候他真的会相信江榆年的偶遇,还一度认为江榆年的家就在隔壁,后来他才发现根本不是这样。
木门外绿意依旧,土堆里支楞起一棵樱桃树,沈宴竹迫不及待地迈了出去,打眼就看见江榆年一脸痴意地拨弄脆弱的嫩叶。
沈宴竹一把揪过江榆年的书包带:“走啦元元,别惦记我家的樱桃树了,想吃就摘吧,反正这么多我也吃不完。”
江榆年的眼球都快贴进樱桃里去了。
他在这门口站了半天,小巧的果实摆在眼前,他仍惦念着之前的事,也就没敢轻举妄动。
如今沈宴竹点头同意,他这才敢伸手拽了两颗下来。
几个小男孩自搬山楂那事后便日益熟络起来,江榆年更是“真美丽”杂货铺的常客。
进门的第一眼就是看沈宴竹在不在,直到某天他在店里撞见一个陌生的小女孩。
那小姑娘扎着两股羊角辫,下端用剪刀修得齐整,看起来既厚重又硬邦邦的。
几绺碎发贴在脸颊两侧,似是出了汗,迎面刮过的风竟吹不动。
一双大眼睛黑黝黝的,宛若两颗璀璨的绮石。
素净的面容却有一处不足——
她的右脸颊有一块玫紫色胎记,江榆年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沈宴竹唤她春晓姐,江榆年有样学样也跟着一起喊。
唯独孟铁不跟着一起,每次都叫她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