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姿能想象那个画面——十八岁的文靖,裹着不合身的羽绒服,站在冰天雪地的码头,捧着劣质咖啡看破晓的天光。
"两周后的午夜,我闯进一家叫'海妖之歌'的酒吧。"文靖的眼神变得柔和,"老板是个独腿老头,吧台上摆着鲸鱼牙齿做的镇纸。角落里立着一架走音的立式钢琴,琴键泛黄得像老人的牙齿。"
他停顿了一下,手指在钢琴上弹出一段忧郁的旋律:
"我弹了肖邦的《雨滴前奏曲》,就是...那天没弹完的那首。弹到一半,有个酒杯砸在我脚边。我以为要被赶出去了,结果满屋子醉汉开始鼓掌。"
刘姿微笑起来。她能想象文靖当时的表情——那种混杂着惊讶和释然的模样,就像高中时她第一次逼他上台表演后的样子。
"老埃里克就是那时出现的。"文靖的声音突然变得温暖,"他叼着海泡石烟斗,左眼有一道疤,说话时带着奇怪的韵律。他说——"
文靖突然换成低沉沙哑的嗓音模仿道:
"'孩子,你弹琴的样子,像在和自己打架。'"
刘姿忍不住笑出声。文靖也跟着笑了,眼角泛起细纹:
"他把我带回他的小屋。那是个用渔船残骸改造的房子,墙上是鲸鱼脊椎做的挂架,炉子里永远炖着奇怪的海藻汤。他给我看他收藏的乐器——用海豹皮做的鼓,鲸须做的琴弓,还有一架1887年的管风琴,音管是用漂流木雕的。"
月光偏移,照亮了文靖半边脸庞。刘姿发现他讲述这些时,眼睛亮得像少年。
"第一个月,我几乎不说话。白天帮他修补渔网,晚上听他讲维京传说。他从不问我为什么来冰岛,只是每天清晨给我一杯掺了鲸鱼肝油的茶,说能抗寒。"
文靖的手指轻轻抚过钢琴的黑键:
"直到极夜降临。太阳彻底消失的那天,老埃里克拿出珍藏的威士忌,我们对着炉火喝到凌晨。他突然说——'音乐和爱情一样,要么全情投入,要么干脆别碰。你卡在中间太久了。'"
刘姿屏住呼吸。她想起大二那年,自己在上海音乐厅后台收到的那束匿名花束——极地苔藓和干海星扎成的奇怪花束,附着一张卡片:"给弹错音的天使"。
"那晚我写了退学邮件。"文靖的声音变得坚定,"然后跟着马格努森的渔船出海。北大西洋的浪有十米高,甲板上结着冰,我们裹着海豹皮睡在鱼舱旁边。水手们唱的古调没有固定旋律,全看当天捕到什么鱼。"
他突然弹出一段奇特的节奏,左手低沉如浪涌,右手高亢如海鸟鸣叫。
"二月份,我在暴风雪中迷路,差点冻死在冰川上。"文靖的语气平静得可怕,"恍惚间听见有人在弹钢琴...是你常练的那首德彪西。后来埃尔莎的雪地摩托找到我时,我怀里还紧紧抱着老埃里克给我的鲸鱼骨笛。"
刘姿的心猛地揪紧。她突然明白为什么文靖总对她弹错音的地方记得那么清楚——在生死边缘,那些"错误"成了连接他与现实的锚点。
"春天来临后,老埃里克的身体突然垮了。"文靖的手指停在琴键上方,"临终前,他把这个给我——"
他打开鲸骨琴弓的木盒,取出一张藏在夹层里的照片。照片上是年轻的文靖站在极光下,身边围着穿传统服饰的冰岛渔民,所有人都对着镜头做鬼脸。
"他说..."文靖的声音哽咽了一下,"'记住,真正的音乐家要像灯塔——既照亮别人的航道,也要记得自己的港湾在哪'。"
刘姿的眼泪终于落下。她终于理解文靖这些年若即若即离的徘徊——他一直在寻找那个平衡点,既不做被困在光环里的"天才少年",也不当彻底放逐自我的流浪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