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蔷偶一回眸,与归梦的目光相撞,冲她隐秘一笑。
王如芝恰也看到这一幕,她转过头凑近归梦,神秘道:“你恐怕还不知道,那首害你名声尽毁的谤诗是出自谁的手笔……”
归梦大震,满脸都写着“不是你吗”。
王如芝白她一眼,撇嘴道:“我便是再讨厌你,也不会作诗将你和明公子扯到一处……”
她还欲再说,云蔷却已款款走近,素手亲热地攀上王如芝的肩头:“王姊姊与归梦躲在这说什么悄悄话呢?也说给妹妹听听?”
归梦看着云蔷的如花笑靥,回想着王如芝方才暗示的话,只觉得云蔷娇艳的面容可怖起来……
她霍然起身:“对不住,我身子不适,少陪了。”
这一日晨起,归梦便觉头晕,起身更衣时愈发觉着头昏脑胀,复又躺回了榻上养神。
李嬷嬷本要回了谢氏去请郎中,归梦却说不必小题大做,只命李嬷嬷铰了两块膏药来贴在额上。
丹娥也去折了后院几枝梅花来插瓶放在床头供归梦赏玩。
谢氏闻讯而来,坐在床边,伸手探了探归梦额头,叹道:“你素来身子骨不弱,这一年来怎地频繁害病……难道当真应了他说的……”
“女儿只是身子倦怠,不妨事。”归梦清秀的脸庞有些苍白:“母亲想到什么了?”
谢氏幽幽道:“幼时你父亲请郭朴给你看了八字,说你这一生情路多舛,不宜过早婚配。为娘自是不信那方士玄言。现下看来……”她摇摇头又叹了一声。
归梦心头一震,这件事她竟是初次听闻。
情路多舛,可不是吗?这一年来,自从她爱上明铮,求之不得,寤寐思服,辗转反侧……
丹娥在旁插口道:“梦娘生性活泼,如今整日价闷在屋子里吃不下饭,自然……”她觑着谢氏的脸色,把半句话咽回了肚里。
谢氏若有所思,替归梦拢了拢被子,温声道:“今个已是初七,外头雪停了两日了。街上商户也已开市。你若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尽管说,为娘命人去采买了来。”
归梦疲倦笑笑:“倒是很想吃东市摊上的汤饼,只是那地方不易寻到。”
谢氏踌躇片刻,握了握归梦的手:“无妨,明日为娘带你一道去,顺便再去集古斋给你选些首饰。你现在插戴的也该换新式样了。”
入夜,归梦并不急着就寝,在西窗下点起烛火,于桌案上挥毫直书。
丹娥见烛火有些暗了,用小银剪子去剔亮烛芯。
她凑近看看:“好久不见梦娘写字,怎地这会儿想起来了?”
宣纸上满幅龙飞凤舞的字迹,全不似平日里工整娟秀的簪花小楷。
归梦已写完,将笔撂下,欣赏着自己的墨宝。
“一时兴起罢了。”
丹娥好奇道:“我虽识得几个字,可今日这草书却是看不懂的。”
归梦笑道:“无妨,我念给你听——”说着低声吟诵起来。
“泛彼柏舟,在彼中河。髧彼两髦,实维我仪。之死矢靡它。母也天只!不谅人只!泛彼柏舟,在彼河侧。髧彼两髦,实维我特。之死矢靡慝。母也天只!不谅人只!”
丹娥笑道:“梦娘念得很好听,可我不懂这首诗的意思。”
归梦沉默片刻,笑笑:“这是《诗三百》中的一篇,名为《柏舟》。讲的是……讲的是一名女子爱上了一个男子,可遭到了她母亲的反对。”
丹娥奇道:“那后来呢?”
“后来?”归梦哑然失笑:“后来……便有了这首诗歌。好了,先晾着吧,让墨迹干透。”说着绕过桌案拂开珠帘,朝床榻走去:“明日还要出门,该歇下了。”
丹娥小声嘀咕:“我仿佛记得夫人从前多让梦娘你练习簪花小楷,说这草书写多了会移了性情……”
归梦恍若未闻,只是笑笑。
人的性情恐怕七分都是天生的,三分环境使然。并不是写什么字体、看什么书、学什么功课,便能轻易移了去的。
翌日晨起,归梦一点也不曾赖床,全不像平日那般贪恋温暖的被窝。
她任由丹娥手脚轻快地给她更衣、梳妆。
丹娥看着镜中的归梦,眼下似有一些乌青。
“梦娘昨夜没睡好吗?”
归梦淡淡应了一声:“许是想着今日可以出门,太过兴奋,故而难以入睡。”
丹娥用脂粉薄薄敷了一层在归梦面上,轻巧地遮掩住了那乌青。
到底是正值青春年少,稍一妆饰便容色照人。
丹娥拉开妆奁屉子挑拣着合适的发饰。归梦出声提醒道:“选一些金银器质的便好,正好今日去集古斋,有不鲜亮的重铸便是。”
丹娥听命行事,选了几样款式简单适配归梦今日所穿月白青葱色袄裙。
脚步声动,毡帘微掀。
谢氏打眼一看,梳妆镜前伊人静坐,极寻常的扁平髻上斜簪一双明珠金钗,耳上也是一对相衬的赤金缠珍珠坠子。气度高贵沉静,大方得体。
她颇有些讶然:“梦儿甚少打扮得这样华贵。你平日不是多喜欢白玉、碧玉的首饰吗?”
归梦淡淡笑着答道:“月有阴晴圆缺,何况人的喜好呢?”
谢氏颔首而笑,似乎对女儿的转变很是满意。
晨光金灿明朗,乃是一个大大的晴天。
路面的积冰早已融化,空气冷冽而清新。
归梦并未携丹娥出门,只让李嬷嬷与新来的翠芸陪着。
谢氏与丹娥对此均有些不解,归梦坚持称丹娥前些日子在厨房做活,身子尚未复原,这些日子又贴身服侍她,故而让她在家休息半日。
行至府门口,停着的是谢氏常乘的那辆翠幄青绸车,赶车的小陈早已套上马躬身候在一旁。
谢氏蹙眉道:“怎就一辆车?”
小陈低头哈着腰道:“这几日天寒,马厩里的马生了病,除了主君出行的四匹马,能用的也就这两匹……”
归梦上前一步,挽住谢氏的手臂:“母亲,既是这样,便让翠芸和桂叶留下好了。”
谢氏迟疑着点点头:“那也罢了,上车吧。”
如此,谢氏与归梦身边只留下桃枝与李嬷嬷,四人被搀扶着上了车,缓缓向市集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