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陈。”归梦走到近前唤道。
赶车的小陈抬头,意外道:“女公子?”
他躬身行了一礼:“这马厩腌臢得很,仔细弄脏了您的衣袍。”
“无妨。”归梦看了看马厩中的几匹马或卧或站,精神都有些不济,包括自己常骑的那一匹也是。
“这是怎么了?”
小陈愁眉道:“许是这两日太冷,这些马儿全都病恹恹的。连草料也吃得少了。”
归梦奇道:“怎是你在照顾这些马?”
小陈道:“喂马的老顾家中有事请了假,鲁管家便命我看顾几天。还好到了年下,出行也少了。不然若耽误了事,鲁管家非骂死我不可。”
归梦点了点头。看到小陈,她便想起他与紫芽一同随自己几次出入莳花楼赎锦瑟的事来了。
明明才过去几个月,可随着紫芽不在身边,随着她与明铮断了联系,这些事也仿佛成了前生旧事。
她在府中出不去,能有些事做也是好的。于是对小陈道:“你且等我一会儿,我晚些来看看这些马。”
丹娥捂嘴笑道:“梦娘,难不成你要给这些马儿诊脉医病吗?人和马儿可不一样呢!依我看,小陈你还是找个兽医来,或是等老顾回来,他经验老到定能处置。”
侯府后院中栽了一片竹林并几棵梅树。
疏影横斜,暗香浮动。
归梦与丹娥一路踏雪而来,又将梅花与竹叶上的积雪拨到瓮中收了起来,直冻得鼻尖微红,手脚冰凉。
二人却是笑意融融,兴致不减。
如此收了满满一瓮子雪,捧着有说有笑地并肩回了。
刚走到嘉宁阁前,便看见候在门口的桃枝。
“梦娘可回了,天衣阁的裁缝师傅已来了一会儿了,正在厅堂候着。”桃枝边说边打起毡帘让归梦入内。
归梦淡淡应了一声,由丹娥伺候着脱了羽缎斗篷,见桃枝仍立在原地,不觉有些心烦:“我这就量身,你可回去向母亲复命了。”
天衣阁的裁缝老师傅手脚利索,命一道同来的仆妇举着尺子,比划着几下便量好了尺寸,陪着笑道:“女公子近来清减不少,身量也更高挑了些。新衣包管在岁除之前做好,送到府上。”说着躬身作揖,收了物事便退了下去。
那仆妇低眉垂眼,静默地跟在裁缝师傅之后。
她经过归梦身旁,错身而过的瞬间,归梦察觉到掌心被塞入一团软软的东西。
她疑惑地抬起手掌打开,发现是一块零碎布料。正欲说话,却看见上面隐隐有字迹,不由得陡然一惊,立刻攥紧手掌,抬眸环顾。
桃枝早已离去,李嬷嬷送了天衣阁的师傅出去,只有丹娥在身侧。
丹娥见归梦举止慌张,怪道:“梦娘你怎么了?”
看来丹娥并未发现。
归梦放下心来:“无事,只是有些累了。”
她并非信不过丹娥,只是不能再将她牵连在内了。
岁序已云殚,春心不自安。
这一年的岁除便这么悄然过了。
元日,随着鸡鸣声响,归梦起床穿戴整齐。
元日的清晨,百官例来要着华服入宫,在太极殿内朝拜君王。
侯府门前爆竹连连,庭前也燃起草堆。
归梦按照惯例,出门前喝了椒柏酒,吃了盛着葱姜的“五辛盘”,身上携了“却鬼丸”,继而随着母亲去到后宫显阳殿参拜中宫皇后。
瑞雪飞扬,宫阙楼宇均被罩上了一层银白,远远望去,如同人间仙境。
显阳殿内炭火正旺,烘得一室暖意如春。
今日所有嫔妃公主以及各家士族贵女均在,可说是人最齐全的一次了。
归梦的眼光在人群中梭巡一圈,却不曾见着诗安。
她强撑着精神随在母亲身侧,应付完所有请安问礼之事后,便拣了个角落坐着。
放在桌上的一盘核桃粘被一只玉白丰润的手拉远了一些。
归梦抬眼看去,王如芝笑吟吟地瞥了她一眼,悠悠开口道:“听闻明公子辞了官。好可惜……原想着今日朝会,若是溜到太极殿好歹能瞧他两眼,现下竟也不能了……”
她说着拈起一块核桃粘送入口中,细细嚼了咽下。
“岑归梦,你看起来脸色不是很好。”
归梦淡淡饮了口茶:“我此刻没有心情,你最好莫要惹我。”
“啧啧!我还当你有多喜欢他呢!”她嘲笑道:“瞧你这副样子,活像只斗败的公鸡。怎么,你从小到大都未被人拒绝过是吗?”
归梦默然不语。她不反驳,因为王如芝的话让她无可辩驳。
“如此也好,少了你这个对手,明公子迟早是我的。”王如织用帕子拭了拭手指上沾染的碎屑。
她竟是毫不避讳,快人快语。
归梦苦涩一笑:“也许我从来算不上是你的对手。你的对手另有其人。”
“莫非你说的是云蔷?凭她也配?”王如芝唇角漫上一丝轻蔑:“她压根就不喜欢明公子,仅仅是为了与你相争罢了!”
归梦没想到王如芝竟看得如此分明,往日倒是小瞧她了。
王如芝今日似乎特别愿意与她聊天,自顾自道:“你当我为何蹉跎至今云英未嫁?说起来以我的家世,拜于我裙下的美男子也不少,只是个个都无真心。如明铮这般人才,这般出身,却不肯攀附高门的,那是打着灯笼也难再寻……”
她叹道:“俗话说‘烈女怕缠郎’,这烈郎呢,自是怕缠女。大不了就是放下身段死缠烂打……”她见归梦唇角弯弯,忽地住了口:“你笑什么?”
此时此地,归梦竟与王如芝这向来不对付的冤家生出同病相怜、惺惺相惜之感,甚至从她身上汲取了些许勇气与动力。
怎能不让人觉得世事奇幻呢?
“那以后,我们各凭本事。”归梦认真道。
二人对视一笑,往日仇怨转瞬烟消云散。
人群中,云蔷着一身烟紫色云纹缕金裙裳,华美轻盈,行走间裙裾曳动,翩然生姿。
自从夏侯敏坐了太子妃之位,谢皇后逐渐放权与她协理六宫之事。
云蔷因与夏侯敏亲近,连带着在宫中的日子也好了起来。吃穿用度皆非从前可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