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的银冽，看起来有恨吗，带着恶意吗。

封序南并不清楚，这二十年来，他只记得这身西服，这双绿眼睛，不冷不热，无悲无喜。

车厢内太过沉默，以至于“玛卡巴卡”的歌声响起时尤其刺耳，银冽霍地睁开眼，刹不住的妖气差点把车坐垫给烧了。

找了找才发现，声音是从古爷给的那个盒子里传来的，银冽动作粗暴，拆出手机时盒子已经没了形状。

越野车刚上回盘城的高速，封序南就只从后视镜向后看了眼，发现古爷给的居然还是最新款的那种折叠手机。

监狱油水都这么多的么……他得学习一下。

“这什么？”银冽骨架不小，折叠手机在他手里像个儿童玩具，那大音量的喇叭同时不停地在唱“玛卡巴卡阿卡哇卡米卡玛卡呣——”

封序南简明扼要地说话：“翻盖展开，先接电话。”

有些出乎意料地，银冽的理解很顺畅，立刻就按提示接通了电话，对面果然是送来手机的古爷。

“银冽，我就知道你小子还没拆盒。”古爷还是那副恨铁不成钢的口气。

银冽不惯着：“谁叫谁小子，你小子四十年前给我打饭的时候就叫我一声爷了。”

古爷大咧咧笑几声，继续说：“这个东西叫手机，你已经会接电话了，现在照我说的，手指网上扫一下回主屏幕，哎对了，看到那个紫色的图标没？”

银冽没说话，手机过强的屏闪照着他眼睛不适，古爷还在喋喋不休，说我们给你把所有短视频APP都注册好了，里面什么好玩的都有，美女帅哥扭到你头晕，就算是修行的办法努力搜一搜也有，出去以后你就每天刷刷手机上上网享受现代社会——

下一句话还没说，银冽已经把手机又盖回去，车里又回到一片黑与寂静。

封序南又从后视镜看了眼银冽，后者一脸晦气，丢开手机继续躺倒后座闭目养神。

原来把魔物变成废物，只要给出狱的妖魔鬼怪各配一台手机。

密狱的算盘太响了，封序南车都开出几十公里了也能听见。

不过从道理上看，这样一台高配手机，也确实是给了出狱的“非人类”融入社会的一个大台阶，即便有那缺钱的也不用急于害人，先卖手机就行。

封序南算着密狱的算盘，算着那只熔断仪器的保修价格，算他妹妹上大学要买什么笔记本电脑。

“封序南。”

很突然地，银冽此时在后座叫了他一声。

封序南手指一瞬紧绷，但稳稳控住方向盘，应了声“嗯”。

高速路上几公里没有一盏照明，闪烁微弱的指示地灯像野兽的呼吸，银冽稍稍坐直，盯着封序南开车的背影：“为什么带我出来。”

理由不难猜，但他还想听个实话。

封序南直说：“救封家。”

银冽：“你知道我杀过封家人吧？”

“……嗯。”封序南皱了皱眉，千头万绪中，挑了一句说：“如果你还想对封家人动手，我可以再送你回密狱。”

“送你回密狱”这几个字脱口的时候，封序南本能地感觉到后背一凉，有什么利爪一样的东西绕在了他后心口的位置。

“你真以为，这个劳什子的手环可以困住我？”银冽的气息极沉，一字字说，“信不信我现在就能再杀一个封家人立刻逃出八百里，密狱的人下辈子也找不到老子。”

封序南开着车，只沉默片刻：“我确实在赌，赌如今的封家未必有你恨的人，毕竟当年九叔公如果想害整个封家，死的肯定不止一位探监的叔叔。”

“现在只要九叔公同意，帮封家起死回生，我用家主的身份答应你，三年后解开手环，你就真正自由了，不用逃出八百里。”

他语速不快，说着开了转向灯，驾驶越野车驶入一个小型加油站的匝道，封序南边停车边说：“况且密狱的仪器会造成什么后果，希望九叔公也不要轻易尝试。”

银冽冷笑：“当我会怕？”

封序南摇头，从口袋里掏出最后一张加油卡：“因为封家现在……真的赔不起。”

你小子。

还怪真诚。

银冽挑了挑眉，看封序南盯着95的油价选择了加三百块的92。

油枪轰轰地工作，封序南手扶方向盘，问工作人员来时路的施工修好了没，绕路的话高速费得多两百。

直到油加满又上路，银冽也没有等到封序南再提这个话题，不管是劝说和威胁，都没有。

似乎就是凭一句“没钱”和一个“赌”字，这个二十几岁的兔崽子就敢把密狱最底层的囚犯提出来——可谁又能保证他银冽究竟是杀机还是生机？

有胆，是个封家人的样子。

银冽想来想去，心中莫名不气，倒挺来劲的。

“看在你叫声九叔公的份上，”利爪收回，他仰身往后一躺，就用尖头皮鞋踢了踢驾驶座的椅背，“你尊老，我就会爱幼，明白吗——侄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