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城位于中部地区,南北向各有直通京师与海湾的水陆通道,自古就是枢纽地带,兵家避无可避之地。
白土山距离盘城将近五百公里,好在开夜车快,一半路线在国道也没耽误多久,天不亮越野车就进了盘城。
祖宗在后座睡了三个小时,睁眼看到盘城码头伫立了近千年的水神像,终于慢慢坐直了,半晌说了句:“你这三百的油挺能开。”
“这车是油电混动的,”封序南开车上立交,跟提早上班的盘城打工人汇流,“现在电车便宜。”
此时银冽多少能听出,这小子是尝过卖惨的甜头,还准备一套接一套地卖。
银冽轻哼一声:“从前我在家时,喝的必须山泉,睡的必须老檀,转头就有五六个使唤小厮,告诉你臭小子,我可没准备降低起居标准。”
封序南早有准备:“嗯,现在我们还住老宅,以前的东西都没动,九叔公回家的消息昨天已经传下去,有几位老宅退休的大爷主动返聘,说自带食宿。”
“……”银冽“啧”了声,沉脸看窗外,“没出息的……”
也不知道骂他还是骂老仆大爷们——封序南装没听见。
盘城这二十年,经济发展没有东部那几个搞电商的城市快,但基建一个没落下,放眼望去高架网布,城市涌动的血脉里,有的地方栓塞,有的地方过速。
盘城像个活了很久的老家伙,对于同样活了很久的银冽而言,再次见到这个老家伙,他的心情很难装得很坏。
直到车停在老宅外,他一脚踏下车,差点踩上一只烟蒂。
封家老宅还是高门阔户,但如今被左右两栋金碧辉煌的会所夹在中间,莫名其妙就显得又旧又矮,像个快咽气的老辫子。
他抬头看着半个月没擦的门头,“胜岁园”几个大字落了灰,偌大门厅前连个扫地接引的人都没有。
封序南把车停在左边那栋会所门前,大白天的这里还算清净,但划到街尾的停车位几乎停满了,可以想象都是什么人在这里过夜。
银冽的脸色快比沥青的地面还黑,封序南下车走到他身边,九月的盘城已经有点凉,他整好风衣领口,朝银冽点点头:“家里人都到了,先进去吧。”
银冽声压极低:“家里人?他们都同意你把我带回来?”
“我是家主,”封序南只说,“不需要其他人同意。”
封家老宅建于前朝末年,制式算是中洋合璧。
过了一扇双开大石门先看到轿厅,这里是访客等待会面的地方,从前向来人头攒动,现在堆满纸箱子,一辆摩托车靠在青石影壁上,盖着防尘布。
过了连廊就是正厅中堂,隔断屏风是酸枝木打的庄周梦蝶图,天井的光漏下来,依稀能见那琉璃彩蝶随着光影翕动,银冽目光微顿,下一秒绕过屏风,与正厅里坐了七七八八的人群对上视线。
见封序南真把人带回来了,天不亮就赶来的封家人都站了起来。
这里有许多人从未见过银冽。
二十年前银冽最后一次出现在封家,地位尊崇,风光无限,不是谁都能见上的。
“……九叔。”最先开口的是封家三伯,如今封家年事最高的长辈。
听到这声“九叔”,银冽不知为何面色更冷,他大步穿过厅堂,无视众人惶恐的后退,理所当然地坐上主位,与他背后宽宏整刻的“封”字一起,垂眼审视这一屋子的子孙后辈。
他一句话不说,本就坐立难安的众人心里突突跳,即便银冽看起来样貌甚至比封序南还年轻些,但那双妖异的绿曈和白发,一身凶跋的气质,让他这张堪称惊艳的脸先让人感到惊惧。
这可是,杀过自家人的,妖孽。
封序南恰时进了正厅,跟几位叔伯点过头,然后把刚泡的茶给递上主位,银冽看看他,倒是给面子地喝了。
人群中几位管事见着封序南,匆匆上前递了几句话来,一对中年夫妻原本躲在人后,此时也互相搀着挤到封序南跟前,语无伦次地追问。
银冽还是不说话,坐在主位把茶喝完了。
眼见气氛松动几分,封家三伯开始打圆场:“别急别急,九叔回来了,那些事再棘手,咱们封家以后也算有了依仗……”
“依仗我?”
银冽冷不防出声。
他端着茶杯,鞋跟轻轻往地上一点:“胜岁园如今像个破烂,里面住着你们这些废物,封家还能等到我回来不容易,不如趁都在,清理干净算了。”
局面顿时鸦雀无声,有的人膝盖一软差点就地跪了。
封序南始终只低着头不吭声,银冽茶杯一甩,哐当两声在人群里砸了个稀碎,直把几个叔伯吓得佝偻缩头,双手不住发抖。
“你们觉得,我有能耐,就能做你们这群废物的依仗,”银冽手插裤袋,长腿一伸站起来,“那封家为什么从没想过让我当家主?”
底下人已经大气都喘不出口。
银冽视线扫过众人,“因为非人之物,不能依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