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岁寒在医院待了三天。
第一天他烧得厉害,人昏昏沉沉的,几乎一直在睡觉。但他又很不安,听到一点声音都有可能惊醒。
他吃不进东西,只能挂水,手背被针头扎青了一片。护士定时来换输液袋,段岁寒醒过来,觉得不舒服,输液的手臂很疼,又开始哭。
他只有特别不清醒的时候才会哭出声,但凡有一点意识,只是咬着嘴唇默默流眼泪。
每当这时候,孟旌扬会上床,从后面抱住他。两个人挤在一张病床上,孟旌扬在他耳边一遍遍地哄:“不痛了,小寒不痛,不哭……”
一天一夜后,烧退了,段岁寒清醒过来。
他对生病期间的事是有记忆的,一看到孟旌扬就觉得很丢脸。躺着的话,他就把脸埋进枕头里;坐着就转个身,看窗外,总之拒绝跟孟旌扬讲话。
孟旌扬想让他开心一点,逗他:“你好,是段岁寒吗?我是你哥哥的朋友,早就想认识你了。你哥哥没告诉过我你是哑巴呀。”
段岁寒耳朵红起来,哧溜一下,钻进被子里去。
三天后,孟旌扬带他回家。因为段岁寒不喜欢坐飞机,所以买的是高铁票。
车上,两人坐在一起,段岁寒很郑重地向孟旌扬道谢。
他说:“对不起,孟哥,我又给你添麻烦了。”
孟旌扬先说:“没事。”
又摆出严肃的表情:“我是因为你是病人才这么好说话的,下次要是敢这么客气,我肯定生气。”
段岁寒缩缩脖子,好像真的被教训到了。孟旌扬又笑起来,拢一拢他的衣襟,说:“不要再生病了,小寒。”
他劫后余生般叹气:“我快吓死了。”
段岁寒点点头,脱口而出:“对不起。”
孟旌扬气乐了:“怎么回事你?”
段岁寒懊悔地皱一下脸,自己也搞不明白原因。
“大概是太久没见到你了。”他说。
“怎么?”孟旌扬问他,“十天不见就忘记我了?”
“不是。”段岁寒赶紧摇头。
是从身边有一个对自己这么好的人,变得没有了,好不容易习惯一点,又得到,于是大喜过望,受宠若惊。
解释起来太复杂,段岁寒清楚自己有多嘴笨,干脆说:“这段时间,我经常想你。”
孟旌扬很惊喜地转过来,噌地一下。他凑近段岁寒,很近很近,狎昵地问:“你知道这句话我听来是什么意思吧?”
孟旌扬的呼吸简直要扑到他脸上,段岁寒点头:“嗯。”
说完,他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孟旌扬胸膛上,把人推回去。
“我是病人,孟哥,”他说,“我心脏不可以跳太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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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发假期一共十二天,再九天后,火凤就要收假。
从C市回来,段岁寒先在家休息了几天。
发烧的事根本瞒不住,他瘦了一圈,还有点咳嗽,詹琳心疼地问:“怎么折腾成这样?”
段岁寒摇摇头,说:“妈妈,不要问,好不好?”
还能是因为什么呢?
詹琳和段均对视一眼,一秒钟眼睛里闪过好多情绪。最后她说:“在家里多吃点,补回来。”
段岁寒毫不犹豫:“好。”
“别想敷衍我,”詹琳铁面无私,一下子看穿他的小算盘,“我会每天盯着你称体重的。”
“……不要。”大病初愈,他胃口一点也不好,最喜欢的肉也觉得噎人。
他撒娇:“饶了我吧,妈妈。”
然后詹琳就没办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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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过去,段岁寒在家里休息得很好。
他规律作息,健康饮食,虽然吃得不多,但营养结构特别均衡。
每天晚上,他会和下班回来的段知远一起出去跑步。前半段,段知远照顾他,慢慢跑,等段岁寒摆摆手说跑不动了,段知远再开始提速。
段岁寒的体力槽很稳定,每次告罄都在同一个小露天公园附近。
离开前,段知远嘱咐他别乱跑,在附近等他回来。段岁寒一般应好。
但这一天,他有点神气地说:“我就在这里面玩,不走远。”
“哟呵,”段知远脚下没停,仍在原地跑动,说话却比段岁寒还顺畅,“你交到朋友了?”
“算是,”段岁寒介绍,“是一个下棋的爷爷。”
说是爷爷,但人看起来只有五十多岁,头发乌黑,倍有精神。段岁寒第一天管他叫伯伯,老人家吹胡子瞪眼:“小年轻,我可有六十七了,你几岁?”
“……十八。”
“也就比我孙子大几岁,哪有叫伯伯的?”
“对不起,”段岁寒头一次见把人叫年轻要生气的,认错,“爷爷好。”
老人家这才满意了。
他日日去,回回站在旁边看。今天也一样。
爷爷技艺高超,棋搭子每天都变。胜券在握时,他会把背挺直,眼神睥睨,任由对面扣脑袋苦思冥想,自己分神和段岁寒聊天。
“你十八岁,上高中还是大学?怎么跑到这里来的?”
“我住这附近,”段岁寒老实回答,“我不上学,工作了。”
“这么小就工作啦?”爷爷扼腕叹息,“多读书才有好未来嘛。”
段岁寒讪笑着解释:“我学习很差的。”
“有多差?”爷爷哼笑一声,“能比我孙子还不行?”
他低声:“我数学考过17分。”
爷爷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吓得。
“答题卡放地上给鸡踩两脚都不止17分吧?”
“嗯……”段岁寒心酸地补充,“我写满了。”
“……也没关系,我看你,”爷爷上下打量他一遍,绞尽脑汁,终于认出他价格不菲的衣着,如释重负,“努力就好,这不是混出头了吗?”
段岁寒腼腆地笑笑。
“哎,只要有志气,学习不好也能找到出路,不像我那个孙子,”他抬起手指痛斥,“一天天的不学习,就知道打游戏!关在书房里都不写作业,偷偷打那个什么《巅峰》,手机都收了他五六个了!你说说,玩游戏的能有什么好东西?!”
段岁寒心下一紧,脸上陪笑,慌里慌张看一眼手机:“那个爷爷,时间差不多了,我妈喊我回家吃饭。”
走出公园,他在路边站了一会。
“怎么了?”跑回来的段知远问,“老远就看到你了,蔫菜一样。”
段岁寒伤感望天:“我的友谊刚刚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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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平静如常,休息的日子缓缓过去。
直到段知远突然提出要带他去看心理医生。
“我没事啊,”段岁寒很奇怪,“为什么要看心理医生?”
“是没什么大问题,”段知远道,“就当定期复查吧,看一下,我好安心。”
这几天段岁寒表现太好了,懂事又开朗,还特别会撒娇,詹琳每天在家里乐不思蜀,就差忘记公司大门朝哪儿开了。
但段知远就是觉得不对劲。
昨天跟孟旌扬聊了聊,他才恍然大悟。
是了,段岁寒再也没在家里提过火凤的事。
他从前对电竞有多投入呢?
再不相关的话题,跟段岁寒说几句,最后总会走向——“我们基地也有这样的……”
一些更专业的事,即使知道父母听不懂,他也会手比划着,想方设法地比喻,告诉家人最近发生了什么。
可这次回来,游戏有关的事,他一个字没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