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程!”握着桨的人忽然像被海蜇蜇了,“怎么,身上难受?”
“没,没,你别急啊,我好多了。”乔程忙抻直了腿,把脚尖探进晃悠悠的水光里。“你啊,也礼让一下病号嘛。给我唱个曲子呗,我逞了好大英雄。”
“真好多了假好多了?”陈姝不信她。之前乔程也说没事,结果一转脸就开始吐血。
乔程无奈,忽然支起上半截身子,大吼,“是真他O的好多了!”吼完又扑通跌回船底。
陈姝横过沾满盐晶的睫毛剜她,“我不经吓,你才知道?”
“…”乔程默了默。
“哟!”她忽而弯了弯嘴角,眉梢的碎金混着虚汗,齿间洇开的锈味比晚霞浓三分,疼得厉害时就嚼碎所有颤音。潮水在肋骨间涌动,才觉得日光灼人,怎么血反而凉津津的。
“陈姝,你人真挺好的。”她捻着掌心浮白的月牙,像攥着欲断的风筝线,远空有鸥鸟斜斜栽向粼浪。
“那你得滴水之恩涌泉相报。”陈姝手腕在风浪里凿出火星。漩涡里的浮木总要相撞,可要真的就此沉没在混浊海底,似乎连顽固的礁石都不能甘心。乔程不该因为她的善良死在这片海上。
乔程捂住半张脸,指缝满是破碎的天光,某种沸腾的温度正从咽喉溃烂。“但我还是觉得你很讨厌。”
海浪拍得救生艇上下颠簸。陈姝嗤笑时脖颈折出锋利的弧线,“排队恨我的人能从北极排到南极。论坛里有一半帖子是骂我的,你这点讨厌,跟撒娇一样。啧。”她没说后半句,要论虚张声势,眼前人比浪尖泡沫还要透亮。
“…”乔程嘴角抽了抽,“是你人缘太差,你倒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还有,你少他O的搁这儿冤枉我了,你又造我谣。谁对你撒娇了!讨厌鬼!”
“讨~厌~鬼~”陈姝笑得险些把筏子脱手,“骂点狠的行不行,比赛会儿你不是挺横吗?”
乔程没回答,颠簸使她的喉间泛起青杏酸涩,番茄籽似的碎痛在腹腔滑动,恍若整个脏器都糜烂成湿黏的果浆。
“喂。”她感到话语在舌苔上凝结盐粒,喉管里结满搁浅的鱼,那尾音泡涨得随时要孵出银白色的泡沫。
“嗯?”陈姝苇叶似的应答在波浪间翻了个面。被筏子搅碎的光斑游进乔程眼瞳,她把发烫的额头抵住冰凉的船帮,“我们两个算朋友吗?”问完她自己先笑,被腥热呛得肺叶蜷缩。
“算。”陈姝回答格外笃定。
乔程“嗯…”了一声,夜彻底漫上眉骨时,听见骨骼融化的声响。头顶红蓝光芒打碎了星河,恍惚陈姝背着她穿越碎镜似的月光。最后只记得硌在肩胛的蝴蝶骨,像鹰隼折断的翅,既痛且烫。
“老大!”方世杰喉头窜出断续的呜咽,朝那条摇曳在夜色里的皮划艇奔去。潮水漫过足踝,他眼里已看不见翻卷的浪,只剩下黑点般的人影在灰茫茫的天海之间浮动。
湿透的作训服贴着陈姝脊背,汗水混着海水狼狈的顺着睫帘往下滚。乔程惨白的脸贴在她颈侧,两人踉跄着撞进方世杰张开的臂弯,像两片褪了血色的贝壳搁浅在他肩上。陈姝腿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要是肩上没有压着个发烫的伤号,她恨不能往后一仰化作片漂萍,让暗流卷着往礁石上撞也认了。
“艹!我以为,我在过…过,忘川河。”陈姝往掌心咳出几串浊气,脚跟叩地时测起浑浊的水花,军礼划到半空就被盐水泡得绵软,又耷拉了下去。
“好好,辛苦了。”曹鑫挽起军装袖口的手掌托住三个摇晃的肩背,虎口压着残余的颤抖。“你们都是好样的,快点上去,好好休息,醒来就到学校了。”
“是。”三人浑浑噩噩点头。
铁皮舱门在身后收拢的刹那,阴了整日的手指终于被暖气烘得泛红。面包的香气裹着营养液甜津津的味道,玻璃上映出他们被大海腌渍过的脏脸。
“老大,你躺我身上。”方世杰支起膝盖,任青苔状的血渍在裤管洇开。
“嗯…?”湿暖的震颤自耳后传来时,陈姝才惊觉自己已经蜷成了婴孩姿态。
小岛在眼前越缩越小,最后只剩下一条长长的警戒线。
安全了…
大家泄力地闭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