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雾里的路灯已经泛起光晕,沾满盐渍的骨架们终于得以贴着地缝往1202爬。方世杰盯着天花板,关节像被困在琥珀里抽搐的虫。
“呃啊啊…,明天在训练的原基础上要加负重袋。这难道就叫铁衣远戍?为什么人类的进化不能像变异种一样轻松!”
走廊飘来断续呻/吟,陈姝垂着肿胀的臂膀跟着晃了进来,天花板白炽灯闪烁的频率忽然像极了变异种的复眼。
“‘最轻松’的只有昨天。你们说,集训都这么痛苦了,特训得煎熬成什么样?”
罗斯的食指在光屏上擦出个突兀的豁口,死亡数据仍在闪烁,仿佛极寒的夜里舔舐玻璃的野火。“都说人类出个2s比鱼在陆地上走还稀罕,变异种倒把3s当大白菜啃。等着吧,要是它们搞出4s5s,绝对比虫族棘手。虫族能轰出大气层,这些玩意可是长在地球骨髓里。…哎,我看人类这是要完蛋了,有时候真觉得两眼一闭,不用接触外面也挺好。”
“可我们以后是要做军人的。”说话时银铄拆卸零件的手没停一下。她如今是被拧了三圈的陀螺,白天高强度训练,晚上又要做项目,但最耗心神的还是圆谎,给外婆报的平安话摞起来能绕整个校园两圈。空着胃打油腻饱嗝,熬整宿装晨起气爽,二十四小时绷成拉满的弓弦。任谁都怕她会突然断了。
“军装也裹着人心跳。”罗斯摇摇头,“隔着电子屏看觉得军人跟神一样,那都是铜铸铁打的罗汉。自己真读了军校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就连陈姝这种3s都已经回归猿猴了。”
方世杰后槽牙一紧,想起Abyssus,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往嘴里扔了枚薄荷片才接话,“求神不如磨刀。真要有云端上的大罗神仙,谁瞧得上蝼蚁生灭?救苦救难终归是凡胎骨血的事,才会把一条性命也当做性命,一百条性命也当做性命,一千一万一亿都是性命。”
浮华的尘埃里总飘着些虚妄的念想,人们管那叫‘神’,像攥着团雾,分明指缝里空荡荡的,偏要寻个寄托。可钢筋水泥铸成的城却不吃这套,救命的药总得是实打实的针剂,灭火的水总得是看得见的水柱。
所以那些逆着人潮的背影才扎眼,防毒面罩下得是张会流汗的脸,防护服里裹着的得是会疼的肉身。只要警报拉响的刹那,千万个张三李四就得突然熔成铜墙铁壁,用肋骨作铆钉,拿血脉当焊条,在废墟上焊出条生路。
“阿杰这话倒像哲学系高材生。”陈姝的指甲叩在营养液铝管上,叮叮当当敲出串不成调的音符。银铄的探照灯无意扫过她眉梢,把笑意割裂成明暗交错的碎片。
“我相信,命运的好坏千百个世纪前就扇动下了蝴蝶翅膀,它一直握在人类自己的手里。”
银铄的通讯铃响起,监护仪蓝光映着老人清亮的瞳孔。
“外——”银铄的气音还没成型,后方三个影子忽然叠罗汉般挤进视讯界面。“外婆!”“外婆!”“外婆!”少年人们此起彼伏的撒娇顺着网线涌进病房。老人抬起布满针孔的手掌轻拍屏幕,仿佛在依次摩挲这些毛茸茸的脑袋。
“好好好,都好。你们在学校怎么样呀,是不是很辛苦?”
方世杰前一秒还扭曲成大字瘫在床上,瞬间把自己掰成标枪站姿,“不辛苦,我们从学校又安全又舒服!”
罗斯的军靴精准踹向方世杰尾椎,趴在耳边咬牙,“你这个叛徒!”
转过脸却笑说,“真的外婆,今天荤菜里有整条蜜汁鹅腿呢。”
“外婆你看,我就说了吧,我们这过得挺好的,你才是要注意身体,照顾好自己。”银铄的眼尾笑意正往耳后蔓延,忽然将镜头推向后方,“我们老大,每天晚上还得再加练10组哑铃呢,是吧!”
“是,是啊。”人从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您看啊外婆,我给您表演个才艺。”她咬紧后槽牙,硬是将那副哑铃提了起来。甩开疯疯癫癫的舞狮架势,哑铃擦着金毛的头皮呼啸而过,方世杰看见自己命数在秤杆上颠了两个跟头。
“老大!嗷!”
两人在逼仄的宿舍里兜了三四个圈子,直到镜头移开陈姝也彻底泄了气,哑铃哐当砸在地砖上,两条脱力的野狗齐齐瘫在白炽灯下,汗珠顺着下巴须往水泥地上砸。
“呼…”
罗斯擎着银亮同喷泉似的消毒壶,尾指翘得比茶楼里斟普洱的服务员还讲究。水雾扑簌簌落在两人脑门上,“就是有你们这种不爱干净的Alpha,才拉低了我们Alpha整体风评。”
“啊?”方世杰瞪着眼,对着空气吐出烟圈般的叹息,“…真是大疫半年,连阴沟里的老鼠都学会用银餐具了!”
“新护工照顾得还可以吗?”银铄正了神色。
“挺好的,你不用操心我。”外婆笑声震得氧气面罩泛起薄雾,“这当口有人肯守着病房,就是菩萨显灵。”监控仪的红光在银铄瞳孔跳跃,画面无声滑向另一处沸腾的青春。
“谁不爱干净!”
“今天我们就干净给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