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染曲线仍在向上攀援,社交媒体的求救信号涨潮般漫过屏幕。姜勇团队的飞行机器人迭代到第七版,机械臂抓取物资的抛物线越来越精准,像在丈量这场灾难的半径。
昼夜在窗框上爬出相似的纹路,连焦虑都磨出了温润的釉光。封控后的生物钟兀自空转,像断了发条的八音盒还在哼支离破碎的歌。钝刀割神经的戏码演了又演,落幕时掌声陷进棉花堆里发不出响。宿舍楼门开时人群像淋透的旧日报纸,皱巴巴蜷在风里。
解封也不过是校园防疫进入稳态的假象,被收进玻璃皿的菌落培养群,每个变量都卡在坐标格里。但世外桃源般的宁静背后暗藏代价,命运馈赠的安逸时光早就在账单上签了名。那些被赦免的晨跑、被暂停的格斗训练、被延后的解剖实验,如今化作密集的课程代码,从黎明破晓到星子探头,将时间表填得密不透风。
廊柱在晨雾里浸出阴翳,校长站在训练场,镜片后的眯眯眼居然也有一天像淬过火的刀锋。“现在变异种进化得比流言还快,你们这些军校生,以后要扛起的是比山更重的东西,这不是某个人的命,是整个文明最后的火种!”
“那么接下来,受上级领导指示,我们将进行为期三个月的集训,并在下一年通过筛选,开启特训。”他摘下眼镜擦拭,金属镜架在掌心折射出冷光,“帝国不想收你们的阵亡通知书。”
训练场白炽灯管在暮色里亮得刺眼,那些被集训压得喘不过气的少年像蔫掉的植物。小情侣们却像两尾缺氧的鱼突然被抛进海里,他们分享着同一瓶电解质水,指尖碰着指尖,空气里倏然浮起甜丝丝的信息素,在更衣室交换汗湿的体温,终于不用隔着防护服接吻。
同样乐得合不拢嘴的还有姜勇,机甲里的机油味是他痴迷的‘信息素’,金属关节的摩擦声比情话更动听。
陈姝终于看清了林雨泠的眉眼,没有防护服,没有距离。于是也有一尾鱼钻进了她的心海,肆无忌惮摆尾,搅得她整个人都要浮起来。
林雨泠指尖还悬着未散的阴云,却先伸手替她拂去肩头不存在的灰尘。她今天穿了件和老覃一模一样的汗衫,连发顶都呼哧呼哧冒着热气,“矮下来一点。”
陈姝的脖颈立刻弯成温驯的弧度,“要摸摸吗?”
“你满脸写着‘快摸摸我吧~’,我怎么好拒绝。我也没那么不近人情,是吧。”他指尖缠着乌檀木般的发丝,笑意在眼尾折出细纹。那些沉甸甸的往事突然就轻了,轻得能挂在她的睫毛上,随每次眨眼簌簌落下。
“那就再多摸两下吧,我很想你。”陈姝顺势把下巴搁在他肩窝,呼吸是暖融融的毛线团。她向来不吝啬把肚皮翻给他看,撒娇耍赖都理直气壮,他笑起来的酒窝比任何奖章都闪亮。
林雨泠颊上泛着薄红,这次却不再躲闪。手指在她发间捏出两个耳尖尖来,“我也很想你。一直,一直,想见你。”他总觉得自己是悬在半空的浮尘,直到遇见她。就像比赛时的拥抱,坠落时被稳稳接住。
“原本心里堆着许多事。”林雨泠望着树影里跳动的光斑,“可是见到你,就只剩下开心了。”
陈姝的睫毛在逆光里颤了颤,她数过那些消息石沉大海的夜晚,就知道他藏了秘密。
“那些山,现在要搬吗?”
她想。
搬山的人需要铁锹,她就去借。需要绳索,她就去找。若都不需要,蝉鸣正好的树荫里,总还能分半块西瓜。
林雨泠的喉结动了动,喉间梗着带刺的过去。安全感缺失的人袒露记忆,如同赤身行走在荆棘地。可有些痂总要自己揭,在对方可能攥着盐粒的注视下,完成这场脱敏治疗。或是自我焚毁。
“搬,现在就搬。”
“最近总想起些零碎画面。”他盯着自己交握的手,指节发白,“不是六岁前的…,就是些日常片段。”
风掠过梧桐树,叶片在光照下翻出银白的背面。他说起那个‘副人格’的猜想时,喉咙像被塞进整块干冰。噩梦的獠牙抵在后颈,可硬币抛起的瞬间,答案早刻在掌纹里。
陈姝的指尖忽然贴上他侧脸,带着阳光的温度,“名字不过是出生时随机抓阄的字符。你走过的路,看过的云,才是刻在宇宙数据库里的源代码。”
她的眼睛亮得像暴雨后的玻璃窗,“就算千万人顶着同样的名字活着,你呼吸过的每一秒都带着独一无二的校验码。”
林雨泠忽然笑起来,睫毛在光线下镀着金边,“要是我真是系统漏洞产生的冗余数据呢?”
“那等你想消失的时候。”她指尖掠过他眉骨,“记得提前告诉我,别让我对着空壳子犯傻。”
夏天午的太阳晒得人发昏,那些编排好的尖锐问句突然就显得可笑。她的应答劈开近二十年的雨季,他听见心里有什么东西哗啦啦崩塌,胸腔里蜷缩的委屈突然就挣断了锁链,眼泪滚下来的瞬间,他嗅到了阔别多年的安定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