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鱼和台风都是风景啊,那还有人跨物种恋呢。”周峥耸耸肩,“反正我妈说你小时候兴趣广泛,什么新奇的都喜欢。有回我不服气,说要养蟑螂,我妈抄起拖鞋追了我三条街。骂我变态时的表情,比看到变异种还惊悚。”
“…”林雨泠默了默。
“阿峥,蟑螂和章鱼确实还是有点区别的。”
线索像断线的红气球飘走了,红宝石章鱼在记忆里连个水花都没留下。林雨泠数着净巡机器人巡回的嗡鸣,想要静下的心绪越来越乱。
想起来…,想起来…
“嗡——!!!”
耳鸣声刺穿颅骨。
“你该想起来的,阿泠。”熟悉的声音在记忆里反复折叠。那些印着鸢尾花纹的亚麻布料会在清晨七点泛起蜂蜜的光泽,就像此刻母亲的裙摆。她总穿着这条仓促拼缝的长裙舞蹈,泛潮的什锦糖气息缠绕着石膏线上的积灰,说是他幼年的杰作。
贵妇面皮下有节肢动物在蠕动,那双瞳仁里淬着的是镜子碎裂时折射的冷光。五彩糖块被精心摆放成母亲该有的表情,它不知道自己是玻璃柜里过了期的展览品。
“求求你了,想起来,妈妈求你了!你以前不是最喜欢这些吗,你怎么会不喜欢?你怎么可能不喜欢!”
第二十颗什锦硬糖捅破上颚皮肤时,他在斑驳的水痕里看见那抹孔雀蓝甲油正从她无名指关节剥落。是时尚杂志上新流行的幻彩珠光款,开裂时有类似蜻蜓断翅的细响。
那是他第一次说要换掉房间的蓝墙纸。
血水混着唾液从下颌淌到领口,记忆突然显影得过分清晰。
“刚刚是妈妈不好,阿泠,妈妈给你买了你最喜欢的糖,你吃一个,原谅妈妈好不好?”
二十一颗。余光里的父亲雕塑般立在花梨木门框旁,阳光从绉纱帘漏进来,却在擦过他肩章时碎成了粉末。他的黑色制服与菱花白乳胶漆严丝合缝,仿佛本就是从这栋宅子里长出来的装饰性/器官。
“阿泠,妈妈知道你这是在说气话,妈妈已经给你道歉了,就原谅妈妈吧,好吗?对不起阿泠,妈妈刚才是情绪太激动了,嗯?”
“我,我原谅妈妈。可是我真的不想吃糖,妈妈,我好难受,妈妈。”
“什么叫不想吃?!”
“吃!你必须吃!”
“你是我的儿子!你为什么不吃!”
“说你喜欢!说你喜欢!”
“咽下去!听见没有!我让你咽下去!”
各色的糖纸在瓷地砖上投出锯齿状光轮,他忽然发现,其实每颗糖果都裹着三层包装。就像此刻疾雨般坠落的尖叫声也需要先穿过亚麻布、绉纱帘的缓冲层,才会变成耳膜上的钝痛。
“救命!救命!我不要!妈妈不要!爸爸——!”
当那句“咽下去”第十数次撞击向耳道,听觉神经总算学会了折叠声波。滑腻的糖果混合铁锈味的黏液卡在声带位置,求救声便在喉管发酵成了古怪的鹅鸣。
母亲的红唇像一条出血的伤口,随着每个爆破音翕张。永恒悬停的视觉残影里,她的睫毛膏在苹果肌晕染出两片黑雾,与墙角的新年彩灯融成连续的色块。
“好了,够了,别再难为他了!”
“…”
次日,家政处理那摊晶亮的黏液时,地暖正让糖渍在瓷砖上缓慢结晶。
“爸妈呢?”“…啊,林先生和太太去工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