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已经把心里话都翻出来，再没什么小秘密，也就没什么怕的了。”陈姝破罐子破摔，彻底绝了进凛冬军的路。林承孝却并没有她想象中生气，他递过一本册子。

泛黄的塑封纸困着个紫红皮肤的生物，湿漉漉的褶皱覆满全身，像团揉碎的绢纱浸在羊膜残液里。

“不好看吧。”沙发传出细微摩擦声，林承孝陷进她左侧光晕中，睫毛在照片上筛下一片影。

陈姝咽下‘发霉核桃’改口，“像盐水里腌得过久的青梅。”

“人在羊水浸润十个月，出生后就是这副模样。那时候第一眼，我说像烧煳的年糕。“林承孝指节抚过婴儿蜷缩的拳头，“这是阿泠…”未尽之言沾了潮气却没有落下，被喉咙里翻涌的沉钝压碾去了更深处，“是他刚出生的时候。”

纸页哗然翻卷，褪去羊膜的孩子立于光阴裂缝，林承孝的瞳仁碎片嵌在幼儿眼眶。

“学长小时候看起来跟您很像。”

“那他现在呢？”

“现在…，最多，五分像。”陈姝给出一个虚抬后的回答。

尽管林雨泠不喜欢这样的自己，但他的的确确是个极度符合社会审美的Omega。他的骨骼顺着春水流淌的弧度生长，就连发丝拂过颈侧时都会抖落细碎的星光。皮肤白得像那冬夜最后一抹雪色，而清瘦的轮廓下唯独眼底暗藏锋芒。直到一个亲近的峰值，眉梢发软，冰壳碎开时便完全地淌出糖霜。而相册里的孩子，陈姝刻板的感知那更像是为Alpha方向预备的曲线。

林承孝的沉默在空气中发酵。皮质相册继续向后伸展，孩童的身形也被光阴一寸寸拉长。他变成一只晨雾里虚焦的小鹿，彩色衣衫里总裹着各种斑斓的糖果，下雨一般地往外冒，脸笑容都像一颗摊开的方糖。

直到七八岁的相纸突然拽住陈姝目光。男孩子怀里书籍堆得比肩还高，白棉T恤吸饱了夏末蝉鸣，瞳仁里跳动的光在碰到镜头时骤然收束成星子，笑意便如晚霞般湮没在海平线，只在贝齿间泄露一线微光。

“那道菠萝咕咾肉，小时候他吃完总要吮手指头。”林承孝突然开口，苦笑时脖颈浮起青筋。

“结果十六颗乳牙蛀了九颗，孩子他妈只能把糖罐子锁进柜顶。可有天他夜里不睡，爬起来偷撬我打算访客用的巧克力，一脚从凳子上摔了下去，头破血流，我跪着擦到后半夜。”

“我们很爱他，我们怎么可能不爱他，我的阿泠，他指纹就长在我生命线里！”他语气骤然激烈，像终于在高压下迸裂开的碎瓷。

“这故事…”混着林承孝絮絮的尾音，陈姝试图扯开干燥的唇瓣，舌尖却顶住了上颚。

林承孝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旧唱片跳针的节奏，前一秒还陌生，后一瞬又黏上耳膜。她记得这类‘台词’。沙哑的，含糊的，像古董店那台收音机，收到的总是半截新闻。

奇怪…。

“后来发生一件意外，在医院见着裹纱布的小人儿时，那么小一团连呼吸都是轻的。他突然说咕咾肉太甜。我记得清楚，他母亲把针管架碰倒三十八次。”

“是失忆。”

“刚领回来那半年，他总缩在玄关磨鞋跟。慢慢七岁时混熟了，摸透哪间屋晒衣裳最暖和，开始缠着我们读百科全书。但他母亲始终觉得，前后不一样。”

“我们忙着带他找记忆，把工作的档案袋都落在心理诊所四次。…医院没能给出法子，孩子也痛苦，终于，在一天，孩子妈突然摔了拼图板。她再也不能对阿泠和颜悦色，最初还只是发火，再后来借口忙，就很少再回家。”

“其实我也痛苦，我也觉得这不是我的孩子——但他就是我的孩子。这么多年过去，再看不开，也该开了。其实谁又能保证自己的口味喜好一辈子都不会发生变动？可他母亲看不开。”

“我两头为难，总觉得，左右只是食物上的事，就让阿泠忍一时，我总会从别的方面补偿。”

“一年一年，阿泠变得越来越乖，我默认他又变了口味，转移了心思和注意力。直到今天，突然看到他真正吃得开心的模样。”

封面啪嗒合上，日光正挪到林承孝颤抖的虎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