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再聪明的小狗被拎到长辈面前,也总要抖一抖毛的。”陈姝挠挠头,挤到玻璃的反光前开始和碎发作战,越弄越像炸了毛的蒲公英。
“好了,好了,你快别动。”一股温凉截住她躁动不安的手腕,空气里瞬间吊起一根透明的线,牵着她脊背僵直。
“我来帮你扎。”雪天的潮气凝结在林雨泠分明的指节间,他十指淌过层层鸦羽,被车顶漏下的阳光淬成玉梳齿,“你挺这么直干什么,都顶到车顶了,矮一点。”
“嗯…。”靠垫里的躯体涨成融化的棉花糖,任由揉圆搓扁。四平八稳的呼吸流过耳垂时分叉,像雨滴被柳叶剖成两半。可乐气泡从腰椎窜上头顶,有人正拆解一蓬暴风雨攒成的云。
比起初见时枯草般的触感,近来被食物滋养的效果让这些发丝总算攒出点光泽,唯有未梢几绨翘起的叉还在负隅顽抗。
“该剪掉这些刺头了。”林雨泠缠着发尾打转的指尖忽然碾了碾。
“好。”她立刻应声,颤抖的发梢却从暧昧的温度里惊逃而去。
“别动,又散了。”
“我,我不动。”陈姝紧绷着看向前方。倒映在车窗上的影子正随着车身颠簸交颈,而真正的热源却伏在米白色绒线后。那些纠缠的绞花此刻在他颈间阖出温柔的弧度,将棱角糅萃成慵懒的家猫。
最后她那一头乱毛被编成了饱满的团子,仿佛是墨玉盘里荡开的月晕。
“好厉害,为什么我自己扎就扁扁的?”陈姝试探着触摸又悬停。
“先这样再那样就好了。”猫猫塌下脊背,尾巴尖得意地扫过她的腕骨,日光为它镀上一层懒洋洋的金丝线。林雨泠正垂眼把皮绳再紧上半分。
陈姝又整起自己的衣领,“这样,够板正吗?”
“挺板正的,但是你再理下去,就要起皱了。”林雨泠吓唬她。
陈姝竟真的僵了胳膊,一动不敢再动。
车门轻轻合响的刹那,园林外墙的红梅花瓣正簌簌坠落,林雨泠握住身侧人的手腕,“别怕。”
陈姝突然感觉脊椎发麻,像是被人揉散了全身的骨骼。“我,我不…怕。”她想说些逞强的话,却先被自己的脚步出卖,左膝差点撞到右腿的笨拙模样,和新生的小熊猫刚学会使用四肢没什么两样。
“好,你不怕。”“真不怕!”“嗯,真不怕。”
“那就直接…,嗯…,好,我这还有事,吩咐下去做吧。”半敞的雕花门后漫出茶香与烟气,林承孝在缂丝屏风前转过身,指间还残留着全息会议界面熄灭后的幽蓝荧光。
“小陈是吧?”紫檀木台面上的烟灰缸满堆着碾碎的烟蒂,如同林承孝此刻被揉皱的思绪,不知该把眼前的少年人摆在第几纵队,又该开出几分宽厚。
“到!林司令好!”鞋跟撞击地砖的脆响骤然炸开,陈姝背脊绷成白杨,五指并拢抵向鬓角。“噗。”林雨泠唇角迸出笑意,将头偏了又偏。
突然的笑将林承孝的话卡进旧磁带,摁下播放键只有滋滋的电流声。他突然意识到这样的响动已经很多年不在这个家里出现,那双稚嫩的脚丫曾追着悬浮车的尾影问爸爸几点回家,会把刚拆封的识字卡片急匆匆塞进军装口袋当押金。后来发梢沾着眼泪的孩子不再敲门问可不可以,跃迁舱碰面时的招呼比数字化作战报告还要标准。
老友闲聊时总打趣,林家小子从不玩游戏也不翻墙逃训练,战术沙盘分析永远用三色马克笔涂满A4纸。老周递过烟的时候更是叹气,说他家那个只会看狗血恋爱剧,要是能学会林雨泠十分之一的克制多好。他每每笑着摆手,只当儿子没什么喜好。
过长的沉默,陈姝连睫毛颤动的弧度都开始显眼。她反复调整掌心弧度,如同暴晒后的藤蔓卷曲又舒展,最终自暴自弃地去瞅林雨泠的脸,“快别笑了…。”
“爸。”他终于克制住颤抖的喉咙,将笑声咽下,“她手心都发潮了,您要不是为了什么正事,就别吓唬她了。”
林承孝回过神,望着投射在墙面的两道剪影,内疚像是陈旧的书页开始泛潮,又被火苗打了个对冲。吓唬?装甲车履带还没擦着玄关呢!他扯动军装起身,半步距离,掌心带起轻飘飘的烟丝落在那截绷紧的肩线。
“别紧张,这儿不是部队,我也不是喊你来训话的,就拿我当学校里的老师一样就好。”
“砂锅里煨着汤,来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