铝制托盘里试管相撞发出细微脆响。陈姝盯着自己手腕上晃动的光斑,针孔在冷白灯光下泛着淡青色,有些像银铄小臂上的秘密。当最后一根钢针嵌进腺体时,借着咬破的唇尝到了浓郁的锈味。
“还有哪儿伤到?”白大褂下摆掠过不锈钢台,金属冰柜的门在安冉指尖咔嗒合拢。“全部给我看。”
“其他都是小伤,除了胳膊有被腐蚀性液体溅到,这个林学长也帮我做过了处理,这会儿都长好了。”
“那也给我看看。腐蚀性液体,你们怎么处理的?”安冉拉过她。
“就是,这样那样…”被化学药剂啃噬过的皮肤不会说谎,当袖口卷过手肘时,医用射灯在疤痕表面照出碎玻璃般的纹路。
“…”她好像看到安老师太阳穴神经跳动。
“你俩,一个真能忍得住,一个真下得去手,嗯?”安冉眉心浮现一道细褶,从抽屉里拿出板药品,“消炎。”
陈姝摸摸鼻尖,诊疗间外传来军靴特有的顿地声,覃老师铁青着脸钻进来,屈起指节敲上了她的脑袋,“校长开的处分还记得吗?”
“记得,记得。”
“那你就打算这么着跟我出任务?”
“都安生点,养一养,养足了,再来把该领的处分领了。还有你,你也是!你们几个,哎呀呀,我都不知道怎么骂你们。有个不要命的队长,就有不要命的队员!”
四人被骂了又骂,有人从应急药箱里领走最后两支葡萄糖,有人被塞进一管冷冻医用凝胶。最后拖着消毒水痕迹穿过走廊,看灯光在尽头拐角处碎成两截,像被折断的老式测温计水银柱。
“啊…,宿舍的床真好。”罗斯的脊背深深陷进织纹交错的棉布里,十指在空中如同溺水者攫取氧气般抻着。方世杰的鼾声已埋入枕巾,细碎的频率像一台老式电报机。
某些含混的音节从银铄枕边滚落,她说庆功宴,说群消息,说周六傍晚。声音在抵达舍友耳膜前就已碎成意识边缘的齑粉。荧光屏幕在指尖明明灭灭,最终与呼吸节律同步成暗色。
七百二十小时积攒的疲惫从骨罅里满溢,陈姝惦记晾晒在阳台的制服是不是还在滴水,意识却被揉皱成抛物线向着梦境直直下坠。白炽灯在头顶频闪,没有人愿意爬起来关。
眼前的一切依然隔着团蘸湿的糯米纸。
“今天我又躲去厕所。”碳酸气泡般漂浮的声音突然炸裂,“呕吐的时候被撞见了,妈妈凶我。”
“我说不喜欢吃那些东西,我不记得我喜欢吃,妈妈突然大吼起来,好可怕。”他的声音浸在潮湿里,像是生锈玩具发条的呜咽。
“我不明白,为什么…”
“为什么?”音轨出现干扰似的电波噪音,某种急救仪器般的刺响扎进太阳穴。
“难道喜欢什么就得永远喜欢吗?”
“姐姐…。”“姐姐…。”
那个裹着糖霜的轮廓忽然撞过来,小臂感受到的轻微颤栗让陈姝终于察觉,横亘在自己与这个梦中世界之间的,是玻璃。
他的呼吸贴紧冰凉的平面,与她像两颗烂苹果在黑暗里对撞,“姐姐啊。”
陈姝倏然睁眼时,恍惚看见有人蘸着雾画出一道笑脸的弯弧。
周六上午,陈姝被喊走赴一场急约。
她熟门熟路钻进那辆白色悬浮车——“小心,别撞到脑袋。”那只手就从善如流地从斜方探过来调节椅背,咔嗒声里,皮革托住了她的肩胛骨。林雨泠似乎永远能把体面做到微末处。
“学长,林司令这么急要见我,是有什么事吗?”车窗上凝结起陈姝的呼吸,那碾过雪地的车轮声在密闭空间中不断放大,她指尖已颤颤地上百次摸向领口。
“应该不是事情急,只是时间急。”闷笑声惊醒沉睡的暖风口,他抬眼看她,“这么紧张干什么,我爸对你印象还不错。况且,学生是最好的通行证,审也审不到你头上,不用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