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的野草够高、够密，风经过时沙沙作响。陈姝指尖的烟还剩最后一口，她学着维莉吞云吐雾的模样，用生平第一次赚到的钱买了一包最廉价的烟，但在第一口尝试时就在喉管与肺叶上烧灼出工业酒精勾兑过的痛觉。她没再难为自己，将拍下的那一张档案丢给方世杰，掰着银铄的下巴往里灌了三瓶营养液。

方世杰望着落日残影中扭曲的楼梯，虚幻感忽然席卷了他。他不得不相信，血汗横飞的拳台只是一道装点，在某个看不清的暗门后，齿轮咬合处堆满泡着人类脏腑的冷凝器。

“往大了说，帝国高层每个人都可能有嫌疑，或者说，他们已经分裂成了不同党派，国王的政/权摇摇欲坠，已经漏成了筛子。”

檐角漏雨都避不开的蝼蚁，雨丝都能叫她烧足三日。蟑螂啃过发霉的墙纸，风波总隔着三五年才传通过报纸传到贫民区的耳膜。像他们这样的小人物，何必自取烦恼地解码龙卷风的来去，反正他们左不过是死在街角砖缝，便是继续在垃圾场里苟延残喘。可命运偏偏就将她卷进漩涡中央。

“才赶走虫族又要迎来内战了吗？”他喉结滚动的声音像子弹卡壳，“难道以后佩戴勋章时，要把血泪浇灌在同胞支离的机甲残骸上？”他忽而想起去年他还在全息舱里挥动电子刀，青柠色光轨划开星海，果汁爆裂的绚烂像素如同人造烟花。而今那柄用来切削虚拟异种的光子刀，却在精神图景里劈开了太多不愿触及的真相。说好的水个文凭呢？领口后背被汗浸成深色，他突然轻笑起来。路过的风卷着几分自嘲，震得腕上刚得的赌金哗啦作响。

“那些是未来的事了。”猩红一点被陈姝按灭在沥青地，烟蒂蜷缩成灰蛾，她隔着呼吸氤氲出的水雾说话，“我们现在的问题是，还能不能活到未来。”

“？”方世杰脖子像锈死的齿轮，迟缓地转动向陈姝。

“我一直在想，虽然那个厕所设计很变态，但实验室这么重要的地方，为什么可以一拉就开？就连咱宿舍门还需要刷一下光脑，他们不需要工作人员识别？这么重要的地方，总应该有监控设备和警报设备。一开始我担心被发现，现在想想，我都进到那么里面了，能触碰到档案的程度，没被人发现才是最奇怪的。”

寒意的纹路随陈姝的声音爬满彼此的肢体末端。

“还有银铄，她参与做小白鼠，难道不需要签什么保密协议？总得防止亡命徒的鱼死网破吧。咱这种学生做实验还要持续监测呢，就算他们已经在准备新方案，那之前的实验体，死了的处理掉，没死的又要怎么办？”

“总不能…，追杀吧。”方世杰喉结滚动数回，那个猜测到底冲破齿关。

“别急，还有第三个问题。”陈姝凝视着那张安然沉睡的面容，忽然感到命运的荒诞在血脉里炸开成烟花。她竟羡慕起银铄能在混沌里躲进永夜。

“还有？！”方世杰短暂地停滞了呼吸，沉默在两人之间织网，每个网格里都困着烟丝的余烬。

“第三个问题，我们不能把银铄送医院。她体内的东西要是检查出来，好心的医护选择上报，难说会不会一并被处理；对方如果不上报，那我们的处境就更危险，这意味着对方可能与这件事相关，属于内部人员。甚至我们不能求助老师，我们求助谁，就是给谁带去一份危险，而如果再向上找，我们该怎么确定，找到的那个人没有参与基因实验？又或许歪打正着，那个人就正好是基因实验的知情者呢。”

“…”

方世杰面部肌肉细微地搐动，那种窒息的情绪到最后也坍塌成一笑。

“确实是个听了会叫人后悔听到的消息。”

“好在现在你还没完全搅进来，还有机会跟我们划清关系。”

“那你和银铄打算怎么办？”方世杰问。

“先想办法把她塞进修复仓。”陈姝垂眸注视银铄翕动的眼睑，“后面的，还没考虑。能活一天再说一天吧。”

“走，一起回学校。”他站起身，骨节间的弦音碾碎满地苍苔，突然扛起昏睡的少女。

“啊？”陈姝指尖把玩的草径一节节断开，她抬头去瞧，月光倾注在方世杰金色的碎发上，被夜风拉扯成千丝万缕的软绸。

“不能去医院，不能接触医生，我们能接触到的医疗设备就只有私人医生和医务室。但私人医生也是个不确定因素，这件事最好不要再让第四个人知道，所以支开安冉老师，潜入医务室，是目前最简单的选择。走啊老大，我们一起。”黄昏的油烟裹着方世杰拖长的尾音，像晾在铁丝上的湿衣裳往下坠。陈姝眼角忽然胀满檐角疯长的爬山虎，那个总虚张声势在操场丑态百出的少年，竟在暮色里舒展成学校那棵老梧桐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