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常。”陈姝舌尖抵着齿列间滞重的锈气轻笑，“就今天这事儿，咱俩回头都得戴串猪惊骨。”

“不是。”方世杰被霓虹咬伤的破唇角渗着碎光，他将头轻晃，咬紧了后槽牙，“恶心是恶心，但是知道这儿这样，第二次来也谈不上多害怕。但，但你和银铄，都是我身边的人，我们每天睡在一起。明明你是去帮银铄的，可是看着那个人被打死了，我…。”

“你怕我？”纱线与体温已然拧成两股纠缠的寒泉，陈姝错愕中瞧向疮痍斑斑的指节，方才还在同伴肩头盛开的双手，此刻讷讷地蜷成了溺水的白蛾，融化在虚空流淌的冰河。

生和死的界限比想象中更薄，只有伏在死亡边线过的人才知道。她的脸并不是方世杰料想的那般铁青着，那眉头反而蹙得轻，像是团着些梅雨季的雾，眼窝子底下忽地就汪起了将溢未溢的水光。

没有烈火烹油，只是心尖上被薄薄地抹了层青梅汁，酸得发颤，却又涩得教她说不出重话来。

“但是我想过了，老大！你都能这样帮银铄了，肯定不会这样对我！我知道我的胆小怯懦会伤害到你，但是老大你也相信我，你看，现在我选择说出来，就是因为我想明白了，我不害怕了！原谅我吧老大。”

斜阳锈水渗进巷子沟壑时，两人从Abyssus淌出涩痕。悬在建筑外侧的漏水管正打着寒噤，像被缝纫机针脚扎穿的老唱片。

“老大，我看了一下地图，南郊有一家最近的医院，离我们大概是三公里，虽然不知道医疗设备怎么样，先给银铄送进去看看吧？”方世杰手臂扬起零星光尘，指尖将要点开潺湲的荧蓝粒子。悬浮车召唤图标鳞片似的微光像一尾红鲤即将破水而出。

“恐怕不行。”陈姝轻轻按住方世杰跳动着萤火光斑的腕骨，电流在两人皮肤交接处析出微涩的铜腥气，红鲤的尾鳍霎时碎成星芒。

“嗯？可是老大，其他医院都太远了，我感觉她骨头在我背上洗麻将。”“有件事我得跟你说，阿杰。”

钱财应当禁锢在专属一人的数字棺枢，心事应当在血肉里溃烂成永恒的伤痂。但是一个穷到卖命的家伙，一个穷到考虑卖命的家伙，飘荡在这座城里的生路，比日光下的露水蒸发得还快。

“方世杰。”三个字碾碎黄昏的釉面。

“我要说一件，可能会完全改变我们人生的事情，你可以听，也可以不听。”

“啊？”方世杰乐出一声笑，“老大你说得这叫什么话啊，我当然听了，老大你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

“如果会死呢？方世杰，你想清楚了，这是一个你知道了大概率会后悔知道的事情，不知道的话，你还有机会彻底和这件事划清界限。”

她喉间蔓出的低语渗着隔夜茶的涩意，指节轻微震颤的节奏应和着不远处锈蚀管道渗水的嘀嗒声。方世杰眼睫上栖息的光斑徐徐熄灭，像被冬雨浸透的纸灯笼终于熄了最后半粒萤火。

“什…，什么事，这么严重…。”

“我在厕所里发现了一个秘密，知道了银铄一定会被打死。我只能先跟你说这一点，你决定听，我再讲，你要是不想听，你就回学校吧，这件事翻篇了。”

“我就回学校吧？我？那老大你呢？”

“我要带走银铄，然后等她醒，和她谈谈。”

“你们不回学校？”“对，我和她都不回。”

陈姝锉刀般的脚步剪开滞重的空气，浮尘在衣褶棱纹里游弋，她将昏迷的银铄从方世杰沁汗的脊梁嫁接在自己嶙峋的肩胛上。他脸色如同揉皱的白纸，恍惚黑暗中正蛰伏着无数尖牙利爪，只要他稍一停滞，就会被吞噬殆尽，只要继续向前，就能跌入那片虚幻的光芒里。

陈姝没去追他溶进光瀑的最后一道轮廓，只背着银铄在砖缝里刨路，影子踉跄着攀附在巷壁上，最终裂成几片，洒在地上，像被阳光烘烤到干枯的烙饼屑。

某一刻，她几乎松开了手。

枯枝划破掌心旧痂时，陈姝忽然想起宿舍的铁架床，那一定是她此生最温暖的梦境，可生命的份量沉甸甸地拽着她——它不是能被轻易撇开的轻飘之物，从来都不是。此刻背着的，是比开山文稿更烫手的火山灰。

“喂…，我都被你拖下水了，你可不能轻易地死掉啊。”

银铄翕动的鼻翼漏出一丝叹息。

怎么办？她也没有答案。银铄之所以抗拒医务室，正是因为她体内的东西不该也不能被看见。一旦揭露，不仅会祸及他们，恐怕还会引来更大的杀机。这样的实验早已跨过了法律和人性的底线，而它的庇佑者，远比他们所知的更强大、更恐怖。

最后的天光在融化，三副影子歪歪斜斜在沥青路面上，分开，相聚，分开，相聚。像方世杰犹豫挣扎的心，像银铄若有似无的呼吸。只有陈姝，巷口的风掀起她黏在脖颈的碎发，一步，再一步，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走在单行线上，别无他法。

方世杰的鞋跟突然在地砖缝里生了根。打着旋的枯叶掠过陈姝微颤的肩胛，那些蜿蜒的血渍正顺着裤腿游走，在腰窝凹陷处积成猩红的潭。夕阳攀上她绷紧的脊梁，把蜷曲的影子折成风干的麦穗梗。

“老大，我想听。”

檐角垂落的蛛丝忽然断了，三道影子在窨井盖青苔上交缠成指尖大小的黑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