箍着围绳的八角格斗笼里,员工和白大褂抬担架穿过人隙那瞬,陈姝耳朵还记得男人鼻腔的震颤。此刻手术灯下那具躯壳里,心电监护仪上最后一粒哆嗦的墨点儿终究画成了休止符,只剩蜂蜜色皮肤爬着一溜针眼状的紫瘢。
嗑药,还是兴奋剂?药液钻进静脉的青色河床下涌动着暗潮,那些迸开的毛细血管还在向太阳穴蜿蜒鼓胀,仿佛维莉课上的紫藤须在皮下酣畅淋漓。
“我就是有点受打击,我们费了那么多精力,目前想要安全的提升基因,终究还是只能实现短效。”声音还在不断靠近。
监护病房?不,不太像。
最好别被发现。
陈姝试探着往里蹭半步慌忙贴住背脊——青磷磷的隔帘裹着四壁,活脱脱是太上老君八卦炉的炉膛,可她不是孙猴子,压根经不起半粒火星焙烤。陈姝齿尖死死咬住嘴唇,毅然扯过半幅褪色的帷幔劈头罩住自己,青布帷帐擦过掌心沙沙作响,“噗通!噗通!噗通!”震动从肋下漫溢,她恍惚自己震得墙皮已在簌簌落屑,马上就要有人来问她要抵押什么。
“哎呀,基因进化要是那么容易,也不会需要我们呆在这里了。”“我可不是为了混口饭的人。”“是是是,为了理想!”
“咔哒。”门开了。
书上记载,【基因编辑在几千年前诞生首例,又在铺天盖地的伦理指控中仓促熄灭。当人类开始分化出第二性别之时,亦掀起滔天争议,所导致的社会阶序裂变,在人类社会凿刻出多维鸿沟,引发内战无数,是各国家最终走向合并的原因之一。而随着分化者群体渐渐壮大,学界最终给这一现象戴上了「自然演化」的桂冠。宇宙自有其严谨的运行法典,人类这个物种的生理构造始终在迭代升级,仿佛造物主设计的智能程序,每一个版本都精准适配着所处的文明纪元。妄图用蛮力推进生命演进,很难保证,铸造出的,是更完美的亚当夏娃,还是人类文明的覆灭。如今的帝国,其伦理法典首条即严令封禁人类基因试验。】
“哎,目前的每一针,依然是即时效果,那些实验品不是爆体而亡,就是衰竭而亡。真希望找到了那位是真的,我们就能进行下一步推进了。”“是啊,要不是当初那位… ,毁了整个实验室,核心数据丢失,我们早就成功了,哪儿还用在这儿耗着。”
陈姝衣衫像淋过一场无声的冷雨,棉纺织物与皮肤在黑暗里挤压成一张纸片。
“好在那些拳手输干净总会求上我们,倒是不缺实验品。”其中一人身影临近,手术床发出轻响,他取下了监测设备。“你看现在正在打的那一组实验品怎么样?”
“那个男A啊,他注射的还是上一版的药剂,太猛了,现在又是连胜,肾上腺素飙升,只怕活下了台也要爆体而亡。”另一人在办公桌前翻弄文件。“女A打得和床上这位一样,都是最新版,减少了一点刺激性,药效就太短,我看说不定会直接被打死。”
“害!无所谓啦,反正肯定是要继续做新方案的,他们注定是失败品。”“行了,别聊了,赶紧把这个实验品扛焚化炉处理掉,回来还得写记录呢。”
器械嗡鸣泛起的涟漪里,两双手同时搁下东西。指尖悬在光晕边缘兀地滞住,隔着尸体,视线缓慢爬向微微摇曳的布帘。裹尸袋拉链啃噬皮肉的窸窣声中,那两枚盐粒似的残影又随着门轴碾碎黑暗的呻吟,溃散成了拐角一滩浑浊的月光。
帘子后忽地溢出从齿缝迸出的叹息。
陈姝将剪碎的呼吸按回喉咙深处,阴凉顺着腿肚子往上爬,她的影子已经泼在了档案袋斑驳的棱角上。某种近似芦苇折断的脆响勒住脚踝,那是直觉伸出的獠牙抵住了她的脊骨。此刻她正立在命运岔路口的砧板前,要么放任银铄沉入永夜,要么亲手揭开这道血色的封印。
他们口中的那个女A…,那个女A——
F5.106号实验品。
银铄。
一共两针,一次四天前,一次今天。
四天前正是维莉老师那节课。那时银铄眼中忽明忽暗的火光终于显出了缘由,那些没来由的雀跃与长久的倦怠,是早有预兆的伏笔。薄脆的纸张在陈姝指尖发出轻叹,那些面孔一个个苏醒过来,都是曾在拳台亮过相的人。
F5.105号实验品。
注射针剂:F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