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萨低眉时就该晓得檀香要散的。陈姝睫毛颤作枝头霜蛾,却并没有若失的怅然。那种预感就像一尾热带鱼群倏地掠过珊瑚丛,初生婴孩离了母怀便止不住啼哭,都是一种必然。但对于方世杰,无异于供在佛龛里的神像轰然倾塌,——前不久他刚为此挨了银铄好一顿数落。
“为什么?她不是最讨厌这种地方了吗,所以,所以她才愤怒我提起这里。她,她,原来是,为了隐瞒?!”
“还有那些伤…。啊!我知道了,我说怎么这次伤这么惨,原来根本就不是切磋伤到的!”
“靠,罗斯那小子肯定知道!他们俩居然一起耍我?”
擂台铁网的锈腥味冲破鼻膜,汗液涖透衣衫,他蜷曲着身子,将尾骨抵住观赛席的牛皮椅背。大概人类唇瓣轻启出的谎言比骨头折裂时的痛响更难听,他愤怒的就快要以头抢地。
“o的!她就根本没把我当朋友!”猛地,浮落的尘絮随一声锐响炸开,方世杰颌骨紧绷如锈钉划过铁皮般迸出咒骂。陈姝虎口迅速钳住他震颤的肩胛骨,像擒住一枚即将离膛的弹片。“别去,她正打着呢,我们过去她肯定分神。”
“…”
“让她打完这一场,要是太久了还没分出胜负,我们再进去看看。怎么说也得让人活着。”
陈姝压低身量,扯着方世杰往外走。
翡翠绿的赌筹在两人指缝间流转成化不开的漩涡,浓稠焦灼蒸腾出发酵的酒气。看客喝彩像雨前云阵侵蚀砖缝,直逼得人往话里兑砒/霜才能有片刻的喘息。
“我不是不能接受她来这儿,可是他们骗我干什么?我那么担心她。而且论坛那件事,她和罗斯还专门来找我谈话,我当时特别特别难受,是想着他俩的话才下决心的。”方世杰机械踱步的模样像只折返运送碎屑的工蚁,在廊间将心事犁出道道深沟。
陈姝也将自己踱成了一尾圆缸里的锦鲤,转瞳时溅起的碎星子扑棱坠地。“阿杰,你发现了吗,银铄逃维莉老师的课,是因为维莉老师只会在当堂课上折磨人,并不会秋后算账,也不会专门核查人数。但换成覃老师的时候,她一次也不敢逃。所以不管是为了学习,还是为了保住学分,你看,她心里有衡量,有自己的底线。”
“那打黑拳这种事对她来说,只有害处没有好处。要是真那么馋切磋,覃老师或者林雨泠都能满足她。那她为什么还要跑到这里来?要真是来玩的,她就应该坐在下面。站在上面的,都是因为——”
“她遇到事儿了。”
“她缺钱。”
舌根刚顶起字音的双生茧,悬着的回响便在廊道壁间结出蛛网。笼中斗兽的咆哮渗过板隙流淌进来,融化了竖在两人唇边的冰棱。方世杰忽地熄灭成残烛,脊背与锈墙咬合出嶙峋的齿痕。刚刚还燎原的怒火变成了枯蝶,簌簌坠落进钢筋缝隙。陈姝鞋跟敲打着安全标识红光,那些被碾碎的旧事裂隙里忽然钻出磷火,喉头像接住颗胀裂的桃核。
她划开凝滞的空气,“我去个厕所。”尾音未散她身影已贴着厕所镜壁跟跄滑远,所剩回声里残留着半句恹恹的“好。”
走廊靡艳的电网尚未褪尽,跃迁舱般的白光便撬开陈姝眼眶,陡然在眼底爆裂。仿佛万花筒砌成的潘多拉匣子里装着满地的冰棱,玻璃迷宫穿透肚肠直抵胃囊深处,脏腑落进了三叶刀里零落成泥。
“呕!”酸水上涌的波纹一圈圈漾碎神识,颅腔震颤着一窝蜂巢。日光从围猎状的镜面里淬出银针,每个拐角都蠕动着相同的折痕。
厕所隔间,隔间…
陈姝盲蛾般扑棱着不断在镜廊里迂回。
艹!怎么还是镜子!
断续的呓语被镜壁割裂,直到踉跄栽向冰冷的瓷白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