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比试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接下来的几轮比试中,莫念遇到过因运气好而撑了好几轮的外门弟子,听说对方苦修数十年而毫无进益;
也遇见过上次演武比试的前八强,对方强倒是不算强,只是各种法器加身,实在难缠,最后她也只是勉强胜了半招。
越往后,遇到的对手就越强,比试的难度也就越大。
演武比试很重要,却也没那么重要,一个修士若想成长,少不得比试和历练。天澜宗一年两次举行演武比试,许多入门已久的弟子只会将其当做一块寻常磨刀石。
但对莫念来说,她的每一场打斗都同样重要。
——轰!
两道灵气交锋,猝然爆发出极强的威压,震得莫念倒退数步,身形晃了晃,好在及时撑住了剑,才不至于倒地。
而对方因灵气彻底枯竭,摔下了演武台,被督战师姐接住。
大脑因为刚才过于激烈的打斗而一片眩晕,莫念缓了片刻,呼吸和心跳才渐渐平静下来。
长风猎猎,她的黑发被吹乱,一个人扶着剑慢慢站起身,挺直了脊背。
而与此同时另一侧演武台骤然爆发惊呼。
莫念回头望去,只见白衣少女如折翼的鸟儿般自半空坠落,怀中仍紧紧抱着师父赠她的古琴。
观战席的朝辞长老一跃而起,迎风而来,衣袖翻飞,稳稳接过徒儿,飘然落在台上。
满场骤然寂静。
朝辞长老那一向淡漠如玉雕的脸上,因少女的受伤而浮现担忧之色,道:“遥儿即将突破,心境不稳,我带她回去。”
“原来如此。”众人恍然。
洛水遥本在闭关冲击金丹期,因奚行漫的挑衅而强行破关,然后又马不停蹄地参加演武比试。
修士突破大境界的际遇总是玄之又玄,恐怕连洛水遥自己都没意识到,她要突破了。
朝辞长老抱着洛水遥向他的洞府飞去,身影化作一道流光。
对手就这样走了,只有台上的谢尘嚣一脸懵。
刚才他困在洛水遥用琴音编织的幻境里面,一颗通明剑心让他一般不受幻境干扰,但琴音织成细密坚固,一时也无法出去。
倒是洛水遥自己,奏起《千幻》时有所触动,不知她想到了什么,朝观战席的师父望了一眼,琴音一乱,反受反噬。
比赛就这样稀里糊涂地结束,谢尘嚣晋级。
少年人从无败绩,一向傲气自负,但却不想要这样的赢,一双漂亮桃花眼里满是郁郁的戾气。
他慢慢走下台,被一群弟子围住。常语闲见他脸色不好,立刻道:“师弟,你该去医棚。”
医棚指的是为了演武比试而临时搭建的棚子,由杏林峰的医修坐诊。
刚才一战中,谢尘嚣虽没被幻境干扰,但灵识依旧受到了损伤,大脑时不时荡开沉闷的疼意。
常语闲关切道:“我跟洛师妹打过,她的琴声会使心神受损,修为越低,受的影响越大。你该去找医修看看,刚好今天来坐诊的是……”
“不用了。”谢尘嚣更想去后山睡觉,“这点伤不算什么,我不想去。”
他一脸的无所谓,全然没将伤放在心上。对他来说只要不是致命伤,那就都可以熬过去。
“这怎么能行呢?”常语闲摇头,劝他道,“还是去看看吧。”
其他的弟子见状,也跟着说话。有的在劝,还有的问他这战是什么感受,各种问题都有,七嘴八舌,吵吵嚷嚷。
常语闲道:“要不要我陪你……”
谢尘嚣抿了抿唇,克制着心底翻涌的情绪,一字一句清晰缓慢道:“不用。”
又道:“谢谢师兄。”
他从小到大生病受伤都靠自愈,不觉得自己需要去看病。
“好,那你自己多注意。”常语闲终于意识到如果他不想去的话,谁劝也没用,便不再强求。
围在此处的弟子纷纷散开。
谢尘嚣向外走去,一抬眼,望见了人群之外的莫念。
莫念看着他,道:“不想去看病?”
谢尘嚣抿着唇轻哼了一声,算是承认。
“应该去。”莫念道。
她的语气平静,不带有关心或者担忧,只是阐释一个事实。
谢尘嚣道:“不去。”
听起来却跟先前的拒绝不太一样,多了几分不情愿。
莫念道:“这跟你往常受的外伤不同,最好不要硬熬。”
谢尘嚣还是拒绝:“不想去就是不想去。”
拒绝虽还是拒绝,但看样子态度已经松动了很多。只要再劝两句,那就能劝得动了。
围观弟子忍不住想,怪不得传言说这两人关系很不一般,今日一见,果然如此。你看,谁劝都不好使,只有莫师妹,哄他两句不就好了?
“爱去不去。”却听见莫念淡淡道,“怎么,还想要我哄着你去吗?”
周围弟子:?
这似乎跟预想的不一样。
莫念根本不可能哄他,转身就走。
谢尘嚣定定地盯着她的背影片刻,赌气道:“去就去!”
周围弟子:?
她没哄你,你倒是知道去了?
谢尘嚣走了几步才发现莫念的方向也是去往医棚,快走两步,与她并肩,语气稍微有点轻快:“你是要跟我一起?”
“不,我本来就要去医棚。”莫念看他一眼,道,“宋师姐这些天不大舒服,我是去帮她拿药的。”
早早输掉演武比试的那批弟子当然不只是输掉比试那么简单,一个也没逃过青山堂主的训,被骂得狗血喷头,还领了罚。
宋瓷竹每日除了打扫戒律堂之外,还要去常年烈风侵袭的燏峰修炼两个时辰以上,浑身筋骨都快被风吹散架了,连拿药的力气都没有。
谢尘嚣爱去不去,她反正是要给宋瓷竹拿药。
得到这个答案后,谢尘嚣沉默片刻,闷闷不乐地加快了脚步,像是要把莫念甩在后面。
走了半天发现莫念真的不跟上来,又只好停在原地片刻等她。
医棚是临时搭建,略显简陋,掀开帷帐就闻到清苦的草药香,还听到有人在说话。
“……可我不是告诉过你,这药必须得喝吗?”案后坐着少年温和道。
神清骨秀,观之可亲,俨然是位尽职尽责的医修。
“可这药也太苦了,我不想喝。”病患苦着脸,“骨头都已经接好了,这药就不喝了吧。”
医修少年:“真的不喝吗?”
“不喝了不喝了。”病患摆摆手,“不就是碗药吗,不喝又能有什么事?”
“你真的觉得不喝也没事?”
“对啊,怎么会有事?无非是好得慢些。”
“你说的倒也不算错。”
医修少年指了指桌上的折扇,冷不丁地问,“你知道医者父母心是什么意思吗?”
病患道:“当然知道啊,这不就是说大夫对病人就像……”
“不,你不知道。”
少年微笑着打断他的话,抬起腿,猛然一脚踩在他身侧的椅子把手上。
在病患惊恐的眼神中,他微微俯下身子,伸出手,干脆利落地卸了这病患的下巴,另一只手捞过药碗,以大水漫灌之势,将药咕咚咚倒入他的喉咙。
末了,又随意找了一块抹布,堵了他的嘴。
“都说了多少次,要听医者的话,怎么不长记性?”医修少年拿起折扇,悠悠合上,在掌心叩了两叩,“医者父母心的意思就是——”
哗啦一声,扇面霍然展开,只见背面印着四个明晃晃的大字——
【我是你爹】
病患:“……”
莫念:“……”
谢尘嚣:“……”
“好了,下一位。”林适意整了整衣摆,优雅落座,看向两人,看上去依旧是那位温和好脾性的仁心医者,“你们谁是病人?”
“他。”
莫念把想要御剑跑路的谢尘嚣揪回来,按到椅子上,“他中了洛师姐的千幻曲。还请林师兄为他看看。”
“嗯。”
这也不是第一个中了洛水遥千幻曲的弟子前来治病,林适意甚至都没问症状,观察了谢尘嚣几眼,便起身抓药。
怀梦草、蕴灵液、沉烟花……各种灵药被他处以不同的处理方式,再按比例装入纸包。
林适意一边抓药,一边瞥了莫念一眼:“你不需要看看吗?”
谢尘嚣猛地抬头看向莫念。
莫念道:“我就不必了,这点小伤,我自己应付得来。”
在听话配合的患者面前,林适意的态度也相当温和。他看得出莫念不是在逞强,手下动作没停,道:“自己能处理就好,若是不能,记得来我这里拿药。”
医棚不止林适意一位医修,莫念去另一位医修那里为宋瓷竹拿药。
宋瓷竹所需之药没那么复杂,莫念拿完药,谢尘嚣那份的药材才处理了一半。
莫念看了一眼,道:“我走了。”
“?”
谢尘嚣不敢相信地拽住她的衣袖,“你要走?”
莫念奇怪道:“不然呢?”
药都拿了,她当然是回去熬药。
谢尘嚣:“可我的药还没拿完。”
“拿个药而已。”莫念道,“怎么,难道还想让我陪你吗?”
虽说谢尘嚣从小到大确实没去过医馆,但这么大个人了,拿个药而已,还需要陪吗?
谢尘嚣:“……”
林适意看得有趣,对莫念道:“他似乎需要你陪他。”
“没有!”谢尘嚣矢口否认,“有什么好陪的?”
“是啊,有什么好陪的。”莫念道,然后就走了。
谢尘嚣:“……”
不陪就不陪。
……
演武比试接近尾声。
“你下一轮的对手是谁?”谢尘嚣躲开数次寻他的长老,找到练剑堂的莫念。
她也好找,反正不是在琅嬛书阁就是在练剑堂,日日苦修,就没见她歇过。
莫念给他看木签:“梁辰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