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大人!大人!”
有人在院内连喊,屋里的人都聚到门口,只见小金子跑得大汗淋漓:“大人,槐树林又发现了一具尸体!傅捕头命我回来报信!”
林琮面色一沉,即刻命人备马,小棠的心也跟着一沉,她不会骑马……
小棠本以为自己又要跑到城外,没想到林琮要听小金子禀报尸体发现的情况,便让人备了辆马车,顺便就把她也捎上了。她看过许多影视剧,一直以为马车舒适平稳,哪里会想到车夫一挥鞭,她整个身子就往后倒去,摇晃间后脑勺结结实实地撞在了林琮的额头上。此刻,她正头晕脑胀,紧紧地扒着车窗下沿,尴尬地看着他红肿的额头,在两人视线交汇时就略带歉意地笑笑。
林琮除了被撞时闷哼了一声,后来一直听小金子讲话,心神专注,虽未表现出有多疼,但偶尔瞥向小棠的目光却让她觉得他有点儿气性。
话说傅临渊一行人去大觉寺找普济,面对眼前的人证物证,普济并未否认,满口慈悲啊、罪过啊的承认慧觉手中的五百两交子就是陈方给的,因陈方知道京中大相国寺的住持是普济的同门师兄,平日里接触的皆是朝中皇族清贵,王新月出事后,陈方便拜托普济相帮寻找门路。不过,到底是陈方主动求的普济,还是普济讹的陈方,个中真情就无从辨明了。傅临渊派人将普济就地看管起来,回程时碰到一个正慌里慌张喊人救命的乞丐,这个乞丐叫大锣,尸体正是他发现的,众人跟着他,果然在槐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吊在树上的尸体,奇的是此地正是之前发现尸体的地方!
林琮想要知道更多的细节,可惜小金子性子虽和田生一样忠厚可靠,但是行事却不如田生细致周密,一连几个问题都答不上来,林琮只好作罢,等到了现场再说。
没等马车停稳,小棠几乎是冲下来,飞奔到一棵大槐树下猛吐起来,这一路颠得她是心慌头昏,胃里早就往上泛了几次,硬是忍到现在。林琮从旁瞧着,微微抿唇,正要将自己随身带的水囊解开,却见田生正往这跑来,手里也拿着水囊,便停了手,向中心现场走去。
小棠见他师父已经在忙碌了,草草漱了口就去帮忙,赵惠人见她小脸煞白,本想叫她歇会,见她麻利地穿好了罩服,只好招手叫她过去。
尸体已经被放下来,小棠只瞄了一眼就知才刚死不久,又抬头见不高的槐树枝上还悬着一根脏黑的长汗巾,再看尸体,外裤脱落,露出不甚白皙但洁净的皮肤。她将尸体左臂的衣服扯开,果见有一个伤疤,并没有养好,反而因为感染生了脓疮。
这才是真的陈方!
师徒二人将尸体粗略检验了一遍,小棠紧着脱下罩服,从尸体所在位置开始慢慢查看现场,转到林子里时见林琮正和那个叫大锣的乞丐说话,便停下来听。
“今个儿一早,不是有许多官爷拿着画像来查访么?原本贾七同我们一处的,后来走了,一直到天中的时候都不见他……我看他……噢……我看他最近有些不大对劲……”大锣见走来一个又美又飒的女捕快,直瞅着她,慢慢连话也说不顺溜了。
小棠对这鄙琐的目光很是反感,可又不能错过重要的信息,只得忍着他那肆意打量的目光。林琮见状,身子略偏了偏:“怎么不对劲?”他加重语气,看大锣的眼神中透着三分不悦七分警告。
大锣一哆嗦,赶忙认真作答:“他近日都不大理人,也不怎么说话,我怕他出事,就到处找他,才在这里……”他指了指那个树枝。
“那今早的画像你见着了?可认识?”小棠问。
“倒算不上认识,远远地见过几次。”大锣笑着,脸上的胎记跟着延展开,更显丑陋可怖,“早上各位官爷来的时候我就跟贾七说了,这不是经常来接济他的贵人么?可他非说不是!我看着却像。”
“他经常来接济贾七?”林琮问。
大锣连连点头:“先前也没见过,就是大概半年前开始时不时地来找贾七,一般是给带点吃的,偶尔再给俩小钱……哎?大人,听说那善人叫陈方,就这么点恩德,贾七也不至于殉他吧?照他这样,我们这些人死多少次也不够哇!”
小棠被这人身上的浊臭搅得胃里又是一阵翻腾,忙跑开去,吐到无可再吐,她抬眼望着头顶枝叶相接、凉意森森的槐树林,正是枯叶落尽、新叶萌发的时候,不远处大觉寺的钟声清晰可闻,她忽然觉得,眼下这本难念的经也该要念完了……
好在田生来了,回程的时候小棠和他同骑一马,免受了颠簸之苦。她坐在田生后面,看着少年振臂挥鞭,耳畔的风呼啸而过,鼓着衣衫作响,不曾想平时安静腼腆的田生竟会有这般的神采!
回到县衙,小棠和她师父指挥人手将尸体安顿好,即刻开始了检验。尸体除了左臂那个伤疤以及脖颈间一道与汗巾相符的溢沟外并无其他伤痕,溢沟呈典型的“八字不交”形状,痕迹至两耳后提空,舌尖微露,胸前衣襟有滴落的口涎。毫无疑问,师徒二人都认可死者系自缢死亡这一结论。
赵惠人体谅小棠身体不适,坚持要自己善后,让她离开了殓房,她便去了辨明堂。到那时发现郑主簿也在,案几上则堆着厚厚的籍册,林琮正将几本摊开的册子对照着看,天色将暗,他似未觉,浓眉紧蹙,目光在几本册子上来回穿梭,脑中的千条线逐渐相接,终于,他眸光一闪,像是找到了答案,抬起头来见小棠立在一侧,身形松垮,神情倦怠,唯独那双眼睛清透澄明。她见他得空,便上前躬身行礼,却见他摆了摆手:“坐下说。”
她愣了一下:“谢大人!”坐定后,她便向众人简述了尸检的情况,最后道出结论:“所以,师父和我都认为陈方是自缢身亡。”
“这……”孟旸挠头,“陈方杀了个乞丐,然后自己当了几日乞丐,再然后就把自己给吊死了,这叫什么事儿?”
郑主簿笑呵呵的:“这世上任何人的任何行为都有支撑它的缘由,恐怕林大人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林琮轻轻笑了下,眉间添了几许柔和,更显俊逸:“是有一些猜测,不过还有一些疑问,说出来大家一起推敲推敲。”说着拿起面前一册簿子,这簿子内页薄脆泛黄,显然年代久远,“既然这个案件和从前的事情有关,那么我们就从头说起。按照王氏所说,她父亲曾与陈方的父亲一道在城外开小食店,既然他们可以卖酒,那县衙税租簿上一定有记载,这便是本县景佑二年至景佑四年间的税租簿子,上面记载了这家店两个东家的名字,这个叫陈武的应该就是陈方的父亲。王氏一族世居酸枣,陈武却是外乡人,按理丁口帐上不会有他的名字,可巧景佑元年朝廷下令各地重修丁口帐……”
他顿了顿,指着另一个册子继续道:“所幸当年造册的户长心细,在王氏一家各人口的旁边添了两行小字,载明了陈武是泉州人士,老家有妻子李氏和八岁的独子陈元。”
“啊!”孟旸惊喜地拍手叫道,“莫非陈方就是陈元?景佑元年八岁,今年便是三十九,可不就是陈方!”
“嗯,”林琮又扯过另一本簿册,长指在封面敲了敲,“再来说陈方的儿子,王新月说他常去看这个儿子,可是他平常的行程单一得很,不是广泰楼就是家里,唯一常去的地方就是……大觉寺……”
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了——陈方将儿子藏在了大觉寺!
“我手上的虽然是大觉寺的丁口帐,但是细究起来,几乎每个寺庙都有私度的僧人,所以从槐树林回来的时候我又让傅捕头折回大觉寺取了他们自己造的丁册,两相比较,可以看出有十一人是私度的,这些人中年纪在十四五岁上下的只有一个——慧觉。”
林琮用最淡然的语气说着最让大家震惊的话。
“我说我怎么觉得那瘦弱的小僧似曾相识……”孟旸用手指点着眉心道。
“事后诸葛亮!”小棠不屑地回道。
“你!”孟旸竟无可辩驳,只看着她干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