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她突然从角落里起身,光照在她稚嫩的脸上,没有十分惊讶,更多的是伤心,“爹不要我们了……”她双手捂脸呜呜地哭起来。
刹那间,一丝光亮划过林琮的眼眸:“你说他不要你们了,是什么意思?”
王新月只是哭,哭了半晌才抽抽噎噎地又说了一句:“可是,我也是他的孩子啊!”
这个……几人相互交换了眼神,静静地等她的心绪平复下来。不知过了多久,哭声渐低,最后只剩下小声的啜泣。林琮这才开口问道:“你先前说,你杀你祖母是因为你爹什么好东西都给她留着,事到如今,你还是这样说吗?”
王新月抽噎着摇头,“扑通”一声在林琮面前跪下,把几个人吓了一跳:“大人……求大人……求大人把我爹找回来,我犯了错……不能陪着我娘……他不能再抛下她……”
“若你不说实情,我如何能把他找回来?”林琮问。
“我爹……”王新月终于不哭了,“他在外面还有个孩子,我娘不知道,我也不敢告诉她。因我是个女孩儿,我祖母向来不喜欢我,可我还总是缠着她玩,有一次,我偷听到她跟我爹说话,才知道我还有个……哥哥,她还逼着我爹把他带回来,我爹没同意,只说将来有一天一定要带他离开。那天,我去看她,碰巧又听见他们在说这个哥哥,我爹本来对我娘就不好,我真的怕他为了这个哥哥不要我们。等他走了我就进去求祖母,她见我知道了此事就骂我,骂得很难听,还说我是‘不知哪里来的野种’,她不停地骂、不停地骂,我气极了,只想让她不要再骂了,所以才……”
小棠幽幽地叹了口气,这一家子故事也太多了。“你可知你的这个哥哥在什么地方?”只听林琮问。
“我不知,不过我爹似乎常会去看他。”
林琮默然,将一切线索在脑中过了一遍,见小棠一直未说话,便问:“你来是要问什么?”
“啊?”小棠也正在想事情,听他问才回神笑道:“我想问的你都问完啦!”
几个人跟着光亮往外走,孟旸凑到小棠跟前悄声道:“你俩倒是挺有默契。”
小棠依旧在想事情,先是含糊地“嗯”了一声,而后才问:“你说什么?”
孟旸无奈摇头:“走吧。当心脚下。”
再回到辨明堂,小棠被坐在椅子上的王氏吓了一跳,才两日未见,她就像变了个人,脂粉未施,眼窝深陷,身子松松地靠在椅背上,若不是婢女扶着怕是即刻就会倒下。强撑了这么些日子,终究还是垮了,尽是衰老颓败之相。见林琮进来,她微微转头,视线紧跟着他,不等他问,她倒先开了口:“大人,是民妇太蠢了,事到如今,还想着捂住家里那点丑事,其实我心里知道即便我费劲心机,终究是捂不住的。可怜我爹操劳一生挣下的这份家业就要断送在我手里了……现在,我只希望……唉……新月是被我连带的,她哪里知道自己不是……她爹的亲生女儿……。”说到这里,她回避着众人的目光,含泪道出这般难以启齿的往事。
“傻丫头,总是恨自己是个女儿才惹得祖母不喜……她其实是我家酒楼一个伙计的种,怪我眼瞎不识人,事情一暴露,我爹还没要怎么样呢,他就害怕跑路了!恰巧陈方那时候刚来,我爹瞧他踏实可靠,便主动提了亲……我本想若他能好好待新月,我便也一心一意同他过日子,可是不曾想……他娶我也是有目的的……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他入赘我家是为了我家的酒方子,他说他爹本是同我爹一道在县城外开小食店的,后来他爹琢磨出了白羊酒的酒方子,可是我爹为了将这方子占为己有害死了他爹,我爹凭着这个方子将生意越做越好,才有了广泰楼……哼!他说的这些我一个字也不信,我爹一生光明磊落、广济好施,怎么可能做出这等见利忘义,残害人命之事?”
林琮接着问了几个问题,王氏都一一作答,临了她强撑着直起腰身,用乞求的目光望着林琮:“如今,我什么也不求,只求大人看在新月尚且年幼的份上,能够帮帮她……”
“我朝自有法度,谋反、谋大逆、谋叛、恶逆、不道、大不恭、不孝、不睦、不义、内乱为《刑统》所定‘十恶’,王新月虽未满十五岁,但她杀害祖母,此为恶逆,依律不得赦、不得赎……”林琮道,语气与平日说话无异,对王氏而言却字字如刀,一刀一刀剐着她的心,几乎背过气去,好不容易醒转后被婢女搀着走了。
“大人,您说话就不能软和一些?你瞧她,也就剩一口气了……”孟旸心里难过,忍不住走到林琮身侧向着他道。
“若注定是最坏的结果,早点接受有什么不好?”林琮不以为然地说道。
孟旸无言以对,只好去找小棠:“你在想什么呢?”
“原来,”小棠似有所悟,“‘十恶不赦’的说法是这么来的啊?”
“什么呀!”孟旸难以置信地望着她,“我真是看不懂你了,有的时候你聪明得无人能及,有的时候又傻得不如三岁孩童!”
林琮闻声看来,恰见小棠变脸前那一抹天真明朗,心里莫名生出一丝欢喜,就像行走在被薄雾笼罩的旷野里时撞见了一树繁花,叫人猝不及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