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为何不记得我了?”
阿梨怔了怔,一时无法理解这句话的含义,望向人的眼神颇为不解,带着十足的无辜。
德王殿下在心里轻叹了口气,终于在这个眼神里败下阵来,轻叹一口气,平静道:“我就是小柚子,阿梨。”
阿梨震惊。
许久,方才直直望着眼前男子,如做梦呓般喃喃又问了一遍:“殿下,小柚还活着吗?”
谢长佑微微俯身靠近一些,认真地望着阿梨的眼睛,温声道:“阿梨,我还活着。”
阿梨怔怔伸出指尖,像怕碰碎什么似的,很轻地戳了一下面前人的耳朵上方的头发。
微软的发丝,滑滑的,带一点头皮的热度。
阿梨如梦初醒,好半晌,向着窗外的方向轻轻别过脸去。
谢长佑清楚看到,少女清透的浅棕色瞳孔很快涌出一颗泪珠,顺着洁白细腻的面庞一直滑落到下巴尖儿,折射出一点阳光的金色。
一颗又一颗,如断线珠链坠落。
那一点金色针尖儿似地在谢长佑的心头软肉上刺了一下,谢长佑第一次清晰地认知到,原来自己一直所疑惑的这种感觉,是心疼。
“我没有不记得你,我,我在夜里看不清东西。”
阿梨哽咽着说出这句话,因为努力想要忍住哭意,脸颊憋得通红。
阿梨在光线暗的地方看东西会模糊很多,为了不让其他人发现鸣翠山后的花匠杂物房里藏了个人,每次阿梨去都只敢打最暗的小灯笼,因此她从未看清过小柚子的脸。
天知道当小柚子失踪后,她有多后悔没有在白日里来看过他,没有记住小柚子的脸。
阿梨甚少流泪,在人前更是从未有过,这一次却是如何都止不住了。
谢长佑感觉心头的那一点针尖化成了千万根针雨,德王殿下冷静全无,温和的声音里甚至藏着一丝无措:“是我不好。”
“是我不好。”谢长佑重复道。
“我不该对你隐瞒身份,我以为你忘记我了。”
明明是很温和的安慰,阿梨的眼泪落得更凶,心头涌出了另一种巨大的酸涩。
她高兴、庆幸,为小柚子还活着喜极而泣,为她和他之间细若游丝却终究未断的缘分而哭。
又因为这人此刻的温柔生出了另一重难过和自责。
他是德王殿下,是芳远宫外救了她的“伍小将军”,是她即将嫁与的未来夫君,是四年前被她救下同时也拯救了她的小柚子。
是她高悬于夜空之中的明月。
她接受了月亮慷慨的馈赠,又可耻地成为了那个偷偷摘下月亮的人。
如果她足够坦荡,知道感恩,那就应当在宴席之上他请求赐婚时就及时阻止,又或者在那之后找他说明白,主动拒绝他的牺牲。
可她没有。
是出于太后和梅贵妃两座大山的压力,更是出于她对月亮的私心。
形势所迫和妄图私心占有,后者显然比前者更为贪婪。
阿梨眼泪止不住,又无处可躲,只好将身子彻底侧对着窗外,低着头掩耳盗铃。
泪珠从下巴尖儿落下,砸到雕花彩漆的窗框上,汇聚成一条蜿蜒小溪流向窗外。
“阿梨,对不起,不哭了好不好。”谢长佑还在道歉。
阿梨用已经湿透的手帕勉强抹了抹眼睛,摇摇头,几缕乌发随着动作从肩头垂下,半掩住侧脸。
“它,它停不下来,我想,想停下来的。”少女鼻尖通红,带着哭腔的声音断断续续响起。
一块浅蓝色的手帕轻轻按上了阿梨的眼睛,阿梨受惊般地头微微向后退了一下,很快又放松下来,慢慢转回头,面向对面的方向。
宝蓝色衣袖上的暗纹在眼前时隐时现,谢长佑修长的手指挟着手帕,微垂下眼睫轻轻擦拭着,琥珀色眼瞳中的专注浓得化不开。
待湿漉漉的面颊和小巧下巴尖儿也被轻轻擦拭干净,谢长佑方才收回了手。
淡淡的松木香伴随着修长手指的动作被风吹散,取代挟着凉凉河水气息的空气,萦绕在阿梨周身。
阿梨微微仰头望着对面的人,那双眼型漂亮的桃花眼在垂下眼睫时,总给人一种深情的错觉。
这轻柔的香气中,阿梨终于慢慢平复了心情,止住了眼泪。
谢长佑将已经凉掉的茶水换过,重新泡了温热的甜花茶给阿梨。
阿梨喝了几口甜甜的热茶,好受了许多,低着头轻轻道:“多谢殿下。”
“殿下不必道歉的。我并非因此事而伤感,只是为小柚……,为你还活着高兴地哭了。”
德王眼神幽深,并不拆穿阿梨最后一句话的欲盖弥彰,方才她显然还有别的心事。
罢了,现下她不哭了才是要紧的。
她再哭下去,他的心也要碎了。
谢长佑亲自领着阿梨到另一处房间里净脸。
这处房间颇为宽敞,景观极好,瞧布置应是为女客准备的,虽未见侍者身影,房中却一应俱全,连银盆之中的水都是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