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汪贵之所以难除,正因其行踪诡秘,甚少亲自露面。论江湖辈分、私交情分,能与他当面言语的,纪四是为数不多之一。
终于,那伙守门家丁中有人站起身,语气冷硬如石:“来者何人?”
祁韫勒缰而立,微一点头:“商人祁韫,欲拜见纪四爷。”
那人眉头一挑:“哪条商道的?谁引荐的?”
“我自金陵来,不入帮,不挂字号。无引荐,只求一见。”
门前一阵轻哼,几名家丁交换了个眼色,神情更添几分警惕。问话那人正要转身入内通报,却有第二人抬手止住,盯着祁韫,缓缓地问:“哪个‘祁’姓?”
那人站在石狮背后,身形高大,却并不张扬,浑身裹在一件旧灰布衣里,眉眼深沉、宁神寡言,突然开口,倒像是山林中的沉石活了过来。
祁韫心中微感异样,却还是客气文雅地答:“敝姓祁,祁连山的祁。”
那人这才放第一人进去通报,剩下几人依旧坐着不动,只手按刀,目光如钉,一寸不移地盯着祁韫,仿佛在等她露出破绽。
祁韫其实心跳如擂,默默捏了把汗,确实害怕她报出真姓,这群匪人就要暴起将她枭首,可或许天下没有不会消散的往事,祁纪两家的恩怨,如今的漕帮新人已无从知晓了。
等了约莫一炷香工夫,入内家丁再次出现,快步而来,嚷道:“四爷爷让你进去!”
祁韫翻身下马,立刻有人将马缰接过,牵往马棚安置。方才问话二人却同时“唰”地抽出刀来,轻飘飘斜抵在她脊梁,押着她穿过宅门。
院中杂草疯长,屋檐残旧,廊下数人持械伫立,目光冷漠如铁。祁韫脚步稳定如常,目不斜视,眼角余光已将地形收进脑中。
她察觉第二个问话人始终跟在侧后,眼神只停留在自己身上,却似乎无甚敌意,颇为奇怪。无论如何,这几步路仿佛长极了,她心跳砰乱,却始终不动声色。
内宅一盏昏黄油灯摇曳微光,映出屋中几张旧椅、一张八仙桌,角落里堆着几只箱笼,却收拾得干净整齐。空气倒是洁净,闻不出肮脏血腥气味。
纪四爷斜倚在椅上,瘦得皮包骨头,一双眼却亮得瘆人。堂侧立着一个面色狠厉的年轻汉子,正捏着刀柄,似笑非笑地盯着祁韫。屋中另有四五名家丁分立四角,无声无息,使气氛凝重得像罩了一层冷雾。
祁韫踏入门槛,微一俯首,揖道:“金陵祁韫,冒昧叨扰,见过四爷。”
纪四爷不言不动,那年轻汉子却嗤地一笑,踏前一步,声音粗哑:“姓祁的也敢踏进这门?当年把兄弟们撇得干干净净,生怕脏了你们的富贵命!”
他抽出半截刀锋,寒光一闪,语气里满是怨毒:“有难同当,有福就撇开不认,咱们在水里嚼着泥点子打滚,你们在金陵喝酒听戏,挺快活啊?”
“小娃儿,谁给你胆子敢过来?”他目光逼人,用刀锋抵上祁韫的喉咙,眯眼狠笑,“你不懂江湖规矩,背叛是要受三刀六洞的。”
祁韫脊背倏然绷紧,冰冷的刀锋贴在皮肤上,她几乎能听见自己心跳鼓鼓作响。恐惧像潮水般涌上来,浸满四肢百骸,连呼吸都一瞬发紧。可她早知道这一关免不了,若在这儿露出半分怯意,便再无翻身之机。
她强迫自己不发抖,不退步,声音虽低却稳:“若没准备好挨这三刀六洞,我怎敢踏进这门?”眼中波澜暗涌,却硬生生稳住了眸光。
“行啦。”
纪四爷终于动了,佝偻着身子从椅上站起,脚步轻微却不虚浮。那双晶亮老眼抬起,细细打量祁韫,像剖鱼般一寸寸剥她的底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