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甜蜜地笑着,低下了头,似乎在说话。
那男子似乎没有听清她说了什么,低垂着头,凑到她面前。
他看到那女子娇羞且迅疾地轻吻男子的脸庞,然后拉着他往前走去。
万俟旻默默跟了上去。他看到半空中平白浮现出两条发光的白线,两条线的一端系在他身上,另一端分别系着那一对男女。
他们进了一座娘娘庙里。
娘娘庙内也是热闹非凡,万俟旻找不到他们了。
他茫然地四顾张望,最后被人群带到了庙门外。
“如果我们以后有了孩子,我已经给孩子想好名字了,随我姓‘万俟’,取单字‘旻’,寓意光明与自由。可好?”
那对男女从庙里出来,十指交握的手藏在衣袖里,脸上挂着甜蜜幸福的微笑,惬意散漫地漫步。
那男子顿住脚步,深深地看着对方道:“好极了。要不我也不叫什么‘仁’了,也和你姓吧,你给我取个新名字......或者叫‘万俟仁’。”
万俟旻好想笑,因为那男子痴傻的言论,也因为他好像已经知道这两人是谁了。
白发女子掩唇轻笑:“不必改名字。不过是个称呼,只要是你,叫什么都无所谓。”
场景又变化了,他看到了太和。
那是一个温馨闲静的江南院落。
白发女子半躺在洁净的卧榻上,她身边有一个襁褓,里面面色红润的孩子正安稳的熟睡。
那女子轻声问道。
“小猫,你有名字吗?”
一只狸花猫半蹲在床边的木椅上。
“有,只是每一世的名字都不一样。”
白发女子微笑道:
“那我给你取个名字吧......就叫太和。你与你的主人情意深重,早就跨越了世间法理限制,大道无边,自然中正,汝为太和,协调万千。我走后,还要麻烦你照顾好我的孩子,他是人与妖的孩子,应当是和平之始。我给他取名为‘旻’,意寓光明与自由。”
“谢巫主大人赐名,不过您哪也去不了,我已经答应郁爻仙子了,不会让您离开的。”
“太和,我们都是几千年的老东西了,可郁爻满打满算不过才八百多年,她还是个孩子。那孩子禀赋要强,内心却敏感柔弱,她能逞得了一时之强,可坚持不了多久。恐怕我再不回去,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唔......可您若回去了,会有危险的。”
太和端坐着,耷拉着脑袋,耳朵也朝下撇着,一副懊恼忏悔的样子。
“我说过,我做了什么,后果我自己承担,承担不起的,我拿命换。当我选择爱上他时,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了。”
“......我知道了,我会照顾好小旻儿的......二少主他......”
门缝里透过一丝光亮,伴随着轻微的“吱呀”声,一个淡色影子在那里矗立良久了。
瞬间,空气仿佛都被凝固了。
太和迅猛地转过身,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双耳竖立,目露凶光,龇牙咧嘴,做好了防御准备。
“当时轻别意中人,山长水阔知何处........”
那声音万俟旻听过,是集市上的那个男子。
“如今你我二人重逢,我再不会离开了。”
他走进来,依旧一身青衣素袍,温柔地笑着。
“咪呜”
太和瞬间卸下了戒备,两三步跳了过去,直往他怀里扑。
那男子轻轻一闪。“啪叽”,太和摔了个狗啃泥。
那男子走向前,俯身拥住白发女子,在她耳边低语。
他们要离开这里。
临走前,白发女子取出了三根花色猫尾,往里面注入灵力。
青衣男子取下一块玉佩塞到襁褓里的孩子怀中。他又变化出一个白青蛋壳,那蛋壳从中间分裂,把那个孩子整个裹了进去。
三根猫尾也放在了蛋壳里,壳上有流动的灵气波纹。
那男子颇为内疚地看着太和,无奈道:“小猫,麻烦你了。”
太和把蛋用爪子揽入怀里——蛋比它的身形略大,它抱不住,却还是尽力紧紧揽住。
“你们放心,我九尾灵猫一族向来重情重义,言而有信,竟然答应你们了,就算豁出这条性命,我也一定能做到。”
二人冲它微笑,目光流露着伤感与不舍。白发女子伸手抚摸它的头顶,却什么也没有说。
万俟旻预感到,这一次就是自己与父母的永别。
他的心好痛,好想哭,好像去紧紧拥抱他们。
他从未埋怨过自己的父母抛弃他,因为在乞丐的世界里,他见过太多换儿食、粥易女,若非万不得已,没人会抛弃自己的孩子。
但已经来不及了。
茫茫大雪地,一处的鲜红色吸引了老乞丐的目光。
他拖拉着残疾腿脚,一步一顿的趟过雪地迈了过去。
一个婴孩。
安静地睡着,红扑扑的脸蛋,光洁的额头,稀松的胎毛看起来柔柔软软。
老乞丐魂都快吓没了。
他本想一走了之,却还是鬼使神差的伸出了手。他肮脏冰凉的手碰到了裹着婴孩的大红棉布,一哆嗦,一块方玉从婴孩脖颈处抖落了出来。上书“万俟旻”三字。
老乞丐笑了,面目有点狰狞。
他小心翼翼地捡起玉,在阳光下眯着眼看,然后缓缓站起身,走了。
他没走多远,躲在了一处能避点风的地方,等了一天。
这一天,来往的行人不少,可是,没有人抱起那个婴孩,除了一位小姑娘停下脚步跑过去看了他一眼,就没有人在意过那团鲜红,好像他根本不存在。
“哇哇哇”,夜幕降临了,孩子哭了。
老乞丐的眉毛、眼睛和鼻子都皱到了一起,他的目光盯在一片虚无,思绪不知道飞到了哪里。
啜忽见,一滴子泪从他干涩的眼睛里洇了出来。他蹒跚着踱了过去,小心翼翼地抱起那团红色,轻轻摇着,伸手摸了摸孩子娇嫩的脸颊。
那孩子不哭了,在冲他笑,嘴巴张张合合,好像呢喃着什么。
老乞丐解开破袍,把婴孩裹了进去,严严实实的,保证不会有寒风刺到他。
然后拖拉着残疾腿脚,一步一顿的趟着雪地往回走。
那是个老乞丐万俟旻认识,就是他的爷爷,抚养他长大的爷爷。
一只毛发干枯,眼睛迷蒙,看起来很苍老的黑猫从城门口蹒跚而来。
它望着老乞丐远去的背景,流下了一滴黄浊的眼泪。
是太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