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氏不止闭门不出,还不让絮才、同松多与她一处,时常寻些由头让他们与同林他们去外头玩,父亲柳以正也迟迟不来接他们,十岁的柳絮才头一次尝到何为愁滋味。
与此同时,对匪贼的审问消息陆续送到柳宅,或者说是知府以私信名义送到黄氏个人手中。
黄氏展信阅之,匪贼交代山匪多是河水之北的流民,难怪人高马大。方生翰知无不言,有些流民竟有官逼民反的谬言。
官逼民反?黄氏忍不住皱眉,我朝政清人和,何来官逼民反?黄氏再看信,审讯者亦有此问:“太平盛世,何来反民?”
匪贼居然嗤笑:“当官的果然都是井底里的□□,这几年北方大旱,之前年年都有赈灾的官儿,别管脏的臭的,都有一口吃的。今年旱灾更凶了,官老爷们居然不管了,不管还不算完,说什么新皇登基,要修大殿为万民祈福,得加征徭役。命都没了,还祈福,徭役,呸!那不就反了得了,我们这几个小喽啰跟那些造反的比算不上反贼,他们可是几万人几万人去打府县的,我们可比不了,不过就是四处打抢混个饱饭。你们江南地好,没灾没病的,可不就抢到你们这了?太平盛世?哈哈哈...”
黄氏眉头皱得更深,这不像是丧心病狂的谬论。曾记数月之前,夫君柳以正跟她说的枕边话:“新皇登基,非嫡非长,藩王多有不服。皇帝急于立威,不仅大兴土木,还强硬削藩。目下朝堂,表面风平浪静,内里早已蠢蠢欲动,只怕震荡四起。”说来,也因此柳以正才升了这侍郎官。一来,皇帝需要拉拢武成侯这类功勋,二来,也算是给先皇朝中不得志的官员一个信号——朝廷新定,效忠才是出路。
若匪贼所言非虚,这震荡已经不小了。黄氏细细深究,按理来说,官官相连,没有南北之说,之所以江南不知北地乱情,只有一种可能,河北刺史密而不发。
柳以正对黄氏向来知无不言,哪怕有忤逆之嫌也无所顾忌。柳以正曾断言新皇性情刚愎,且喜光鲜、恨凋敝,他看得到的只有万里江山太平,也只想看到江山富贵万里。
年初西北边关动乱,情况紧急,兵部尚书火急火燎,皇帝却指责尚书夸大其词,嘲讽道:“老尚书莫不是年老体弱,些许小事,便要惹得朝野上下不得安宁?若是老尚书真的老了,早些退位让贤得好。”
尚书惶恐,不敢再报,只好私下解决边乱,幸好兵部尚书处置妥当,不然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思及此,黄氏心道,今上新近登基,又这般忌惮祸事。尚书尚且不得体面,何况刺史,上行下效而已。
黄氏终于探得究竟,自己竟何以沾染了这等祸事?然而心中不得安宁,又怎得安宁?那可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一个一个都是母亲的儿子,一个一个都是妻子的丈夫。他们和自己的夫君自己的子女一般都姓柳,都在这片村落过活。
然而,十几个柳家人就因为护她出门游玩,竟落得个惨死的下场,叫她如何不惶惑。
额头又在阵阵发疼,近来梦魇不断,黄氏咬牙硬撑,谁都没有透露,更是严命贴身侍女不得对外乱说。
逝者已去,生者却还要勉强过活。百姓本就民生多艰,缺了男丁更是雪上加霜,黄氏沉吟细思,决意要对逝者亲眷大加补偿。
黄氏将柳以宽、章氏一并召来,柳以宽自然恭谨:“大嫂尽管吩咐便是。”
“我要抚恤随我同去的柳家人。”黄氏开门见山。
“大嫂放心,父亲已做了安排,定不会亏待他们。”
“那便好,既如此,还是要小叔帮我做件事。我要使些体己,给阿翁做个添头一并送出。”
于是黄氏将她所想一一道出。当日祖山之上,无伤者二十贯钱,有伤者三十贯钱,重伤或者死者,一百贯钱及良田三亩,另将其中生计艰难者,衣、食、住、行一一革新。
柳以宽听罢大惊失色,这可不是个添头啊,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且父亲既做了安抚之策,再花这钱,父亲定然是要不悦的。
“大嫂,这,父亲那边定是不好交代的,不若你再考虑考虑?”柳以宽为难道。
“无妨,你只需替我办就是了,阿翁那里,我早说好了。”
柳以宽神情扭捏一脸苦色,章氏明白,丈夫这是怕他爹不敢怪黄氏乱花钱,转而怪到他头上,那就是一连数月不得安宁的责备。
柳达之嘴碎,以宽两夫妻最是有体会,本来单单如此还好说,这许多年也如此过来了,然而又岂会单单如此?柳达极擅以旁事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