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垂泽向来嘴硬。为掩盖一时失态,抬手覆住他的肩部,没碰实,心头触动。强行表达关心:“还疼吗?”
墨允恩认真感受了一会儿,很尽力在描述了,正经道:“说疼不疼,不疼又疼。”
柳垂泽淡淡道:“说人话。”
墨允恩挪了下腿,好让他坐得更舒服些。捻起他垂落于自己指间的一丝墨发,道:“若我说声疼,你给不给我亲?”
就不该给他任何机会的,柳垂泽木然地想。
“嗯?柳大人可还未回答我的问题,”趁其不备亲了一口,得逞的墨允恩迅速收起尾巴,正色道,“你几日前传的信,我看了。要是那股势力誓必有朝一日要拉几个人下水,那也是拦不住的。此次是魏府走运,因你下得以洗清冤屈,避开灾祸,只是这日后……恐怕你我也顾不上了。”
“魏征一说他从未向任何人写过请帖,”柳垂泽果然进入状态,推敲道,“陈庆之死怕是还有更深的内情。百里遥、陈晚莺接连逝世,且不提陈晚莺弑父动机过于无莫名,便单单只说百里遥死后那墙上血字。无不指引调查方向,却又总是令人竹篮打水一场空。可见此人心思不一般,是个能来事的。”
墨允恩恰时悠悠道:“那这人也太不一般了,居然能骗着了你。”
闻言,柳垂泽蹙眉:“每次重来,所经历之事仅仅略有出入,又不完全相同。要是一样,我何至于失败那么多次。”
“好,好。诶,话说,”打断后话,墨允恩贴心地帮他揉了揉腰,道,“分别期间,我又想起了一些事。”
末了,补充道:“还挺惨的。”
柳垂泽嗤笑:“你惨,还是我惨。”
“…这种事情也要比吗?”墨允恩失笑,“你最可怜了。”
不再接话,柳垂泽与他默然对视片刻,彼此眼里有自己,含情脉脉,其中包含过多的悲哀与眷恋,纠缠分散好几世。他渐渐俯下身,在墨允恩脸侧伤口落吻。一触即分。
桂花清香浓郁又稀薄,墨允恩抬手一碰,觉得怪痒的。
好不容易把人哄睡,柳垂泽吹灭了烛火,披上裘披,掀帘走出了主营帐。
广阔平坦的荒漠升起一轮弯月,似把浴血磨骨的锐刀悬在了天边。星汉璀璨,光点闪烁,凉风从远方低伏涌来,吹起了他润白的衣摆。走出一小段距离,身后有人靠近。柳垂泽侧了侧目光,指骨虚拢衣襟,温和开口:“郑将军。”
来看一身铠甲,流光熠熠。满身血污与尘土,右手提着一壶马上行,行礼道:“柳大人。”
正是郑青。
见他提酒走近,柳垂泽笑道:“我以为郑将军早己不在军营了。”
“本应是这样。只是,陛下心胸宽广,特地留我做个参谋,”郑青倒了两杯烈酒,“也多亏了陛下多番出言劝阻。否则在下……早被曹太尉挥剑剁头,挂于城门以示军威去了。”
毫不意外,毕竟早在朝堂上他便听过此言辞。柳垂泽浅抿一口,辛辣灼烧感便从舌尖蔓延,直至喉间。将眼泪憋回去,道:“陛下太过心软。”
郑青常年驻守疆场,晒惯烈阳,吹惯寒风,也饮惯了轰烈刺激的酒水。平日几壶下肚,徒留的只有痛快,可现如今喉结滚一遭,却只尝到绵延不绝的苦涩,憋屈得很。
今日这场突袭战打得他们措手不及,兵荒马乱,前仰后翻,狼狈不堪。他坐阵后方部署兵马本事倒还行,但一上战场便软了脾性。不做雄心壮志,翱翔空的猛鹰,而是敛尽利羽,乖乖做起了胆小惧事的走地鸡。
墨允恩看中他的能力。这在当今战场上是弥足珍贵的。
同时,也不忘忌惮他的心思。怕此举有不妥,与曹衡共商议后,派遣影卫守着他一家老小。说是保护,冠冕堂皇,实则只是为了掌控自己罢了。是个人都懂。
郑青喝完一杯,又去倒第二杯。浑身淌汗发热,道:“我也清楚。倘若做了这个逃兵,往后也就只能做个孤家寡人。”
柳垂泽咽不下去,便只好一点点含。闻言笑出声来,拉长腔调:“你倒是想得通彻。”
“不能当叛兵…我有家啊,”郑青喃喃,他心里苦。抱着酒壶,失了神,“我可是有家的人,不能做叛兵。”
柳垂泽缄默。半晌,仰头弓腕,将杯中剩余的马上行全部吞进胃里。一时翻江倒海,身躯发软,模糊间,柳垂泽呼出口热气,逐渐有些站不稳。寒风又袭来,没能抚平他的燥热,反而令他迷了双眼。这一下灌得太凶,又有旧疾新伤叠加,发作只能是翻倍报复的。
倒下去的最后一个念头,柳垂泽在心里难过地说。
可是,我已经没有家了。
彻底醉晕前,他被人揽进怀里。
翌日。
“宋闻美太安静,但越是这样,越是古怪。”旭日东升,孤烟捅天。墨允恩靠在床头,左手覆于柳垂泽鸦发,抚摸几下,朝不远处执笔落墨的曹衡说,“明秋那边怎么讲。”
休息一夜,曹衡接上骨便愈好得差不多。取下鸟腿停笺,回他:“还是老样子。比以往更闲。”
墨允恩掖实被褥,道:“他闲,还是宋闻美闲。”
曹衡写下几行小楷,放入竹筒,将白鸽逐天。转过身,白眼一翻道:“这还用问吗?”
“你这什么表情。曹爱卿,也就朕惯着你,”墨允恩无不深情款款,万般宠溺,“放眼望去这神州大地,还有哪位国君能忍耐你的这些小脾气。换作别的人你试试?所以人啊,要知足尝乐,不要生在福中还浑然不知。”
曹衡“呵呵”几声,含蓄地道:“可臣真不见得有哪国国君,会与自己佐臣颠.鸾.倒.凤的。”
墨允恩:“不要说得这么直白。”
“难道臣言错了吗?”曹衡摆好竹笔,不忍直视依偎在一榻上的两位,而无表情地指了指,“可如今这又算什么。”
“………”墨允恩及时转移话锋,表情凝重至极,“宋闻美有毒。”
曹衡绑上臂缚,也不揪着问题不放。毕竟再怎么样他还是大燕的帝王,面子还是要给的:“他确实有毒。”
“凉州一事幕后主使是他,前几日粮草被刻意延期运送而导致严重受潮,粮道受阻,又与他有不少瓜葛,”他道,“太明目张胆反而目的模糊。如此招摇,像是故意做给我们看的一样。既然猜不透其人心思,只能派人紧盯。除此以外,别无他法。”
墨允恩:“嗯。”
他提醒:“切勿打草惊蛇。”
从玉辔红缨的骏马翻身而下,柳玉在原地静待,等温琢玉策马跟上,才有空闲替马匹顺毛。
顺到一半,他头也不回:“大人何时去的西北。”
“前日吧,”白衣翻飞,似一缕清风将流云吹落人间。一路颠.簸,温琢玉扶正遮面素纱,嘀咕道,“这马好不乖,磨得我腿疼。”
话音刚落,柳玉目光愈发诡谲,意味不明。良久,说起风凉话:“娇生惯养的。”
温琢玉想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