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乐默默跑开。
矜柳台的二层很大,为了避风,外廊边都围了屏风。屏风外无人,李清乐便打算去那里面躲躲尴尬。
外廊是远眺祭祀台最好的位置,甚至可以一览半个皇宫。因为位置高,又有遮挡视线的木网,这里的人看得见下面,下面却看不见上面。
“官服单薄,李卿站在风口,不冷吗?”忽然,他背后传来太子的声音。
李清乐转身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目光如炬,“侯爷免礼。以为你不会回来,一年前听说你要回,本宫便一直在等这一天。”
“殿下等到了。”
“侯爷,身上有疾?”
李清乐道:“臣身上的疾怎么来的,殿下是最清楚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太子却没在李清乐的眼睛里看到半分痛苦,有些失望,道:“那三月,记忆犹新,没想到你竟挺了过去,还敢回来。”
提起那三月,李清乐脸上的肉不由得抽了抽,“殿下记性真的很好。”
“老二还不知道这事吧。”
李清乐不语。
“要不要告诉他呢?”太子笑着打量李清乐脸上微妙的变化。
李清乐笑了,回看太子,“告诉他……殿下敢吗?”
“有什么不敢,”太子压低了声音,戏谑着说:“又不是本宫被糟践。”
说罢,太子便转身走了。
李清乐强忍着上去撕咬的冲动,整个人猛烈地抖了抖,那些恶劣绝望的画面被太子一句话给勾了出来,又一次闪过脑海,他身上的每一道伤疤,每一个窟窿都在隐隐作痛。
分明是艳阳高照的天气,他却忽然觉得比腊日寒冬还冷。
太子这是来给他下马威的。
这太子的性子还真是如当年一般毫无肚量,沉不住气,喜欢占这种口舌之快。
李清乐死死攥着栏杆压着委屈,咬着牙把情绪都给咽了下去。
咚——
这时,远处传来阵阵铃响,侯公公大声宣告:“陛下到——!”
有人转动机械,用来遮挡地屏风一下子全部打开,李清乐转头要回,却正看看宸王站在屏风之后,一个不留神没躲开,两人差点撞上。
李清乐心跳漏了半拍。
他听到了?
楚长瑅没什么别的表情,说:“屋里闷,侯爷也是来吹风的?”
“……是。”
众人落座,李清乐玉秦灏等一干世子一排,又听宣告声由远及近,侯公公像个大喇叭:“陛下到——!”
“吾皇万岁万万岁——!!”
看得到人的和看不到人的一同参拜。按照规程,皇帝会先到矜柳台上看舞祭,再下楼亲自主持。
所以整场最规矩的就是矜柳台上这帮人,头磕在地上谁也不敢动。
“吾皇万岁万万岁——!!”
排山倒海地喊了几轮,李清乐终于听见楼梯口有了脚步声。这脚步声轻快不拖沓,有些小跑的意思,显然是怕错过时辰从御书房赶过来的。
这皇帝是个慢性子,爱磨蹭,上早朝迟到是经常的事,早过不惑之年,还是没改这个毛病。
“吾皇万岁万万岁——!!”
上了二层,这脚步声才变得稳重起来,他停顿观摩了半晌,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平身。”
“谢陛下——!!”
说着平身,其实起身并不快,女子有宫人搀扶,男子也得等皇帝走到前面才好站直。而李清乐身上的寒气没下,起身时他膝盖的旧伤忽然刺痛了一下,一下子没站起来,等再要起的时候,余光中闯入半截黄袍。
他吓了一跳,紧忙又跪正了。
旁人这会儿都起了,这黄袍来的悄无声息,停在他身侧竟不走了。
“承兴。”
李清乐低头:“陛下万安。”
旁的一圈人都在看他。
皇帝在他身边又站了片刻,不知在想什么,低头拍了拍他的肩,竟破天荒的亲自扶他起来,“起来吧。”
“谢陛下。”
此刻不是说话的时候,皇帝上下看他,只是欲言又止。
凡是皇帝身边的老人,稍微见过一面李锦安的,知道点帝侯与陛下旧事的,哪怕再看不过李家当年的行径,此刻见皇帝又遇故人之子,心里也难免起了片刻的恻隐之心。
那是何等一片君臣楷模,如今却枯骨黄土,白云苍狗。
唏嘘唏嘘。太子道:“父皇重情重义,感天动地,天佛一定会保佑我大虞风调雨顺,太皇太后早日康复。”
皇帝点头,赞许太子一眼,转而又看他不会说吉利话的二儿子,无奈地摇头,“祭祀开始。”
“时辰已到,祭祀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