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大莲发了高热。
李清乐隔着帷帐瞧了一眼,叮嘱小莲好生照料。临走时,小莲叫住他,怯生生问:“侯爷,那我和姐姐……我们以后怎么办?”
李清乐陷入沉思。
往后如何,他也说不好,是改名换姓找个地方重新开始生活,还是回归寒家女儿的身份……临了,也只能安慰她一句“放心”,便转身离开。
小莲怔住,伸手没来得及拉住侯爷,指尖悻悻收了回来,低声喃喃:“可是侯爷,这世上的女子,本就身如浮萍……”
这大小莲本是富贵人家的小姐,几年前,仇家上门讨债杀死了她们的父亲,母亲抛下她们改嫁,她们漂泊数月才被李清乐的人找到,本以为从此有了依托。
所以这短短的两个字对她们而言轻地没有丝毫份量,和当初母亲离家前敷衍的话一样。
李清乐闻言顿住脚步,良久,还是心软了,折返回来,正撞见小莲失落无措的眼中滚着一汪热泪,如豆大的滚珠般滑落,悉心地伸手替她拭去。
“哭什么,你家侯爷什么时候骗过人?”李清乐心想不如干脆养她们一辈子得了,可一想到自己这弱缺身体,最终还是没胆量开这个口,“总不会再让你们受委屈的……怎么还哭,难道我堂堂侯爷还得给你立个字据才行?”
小莲破涕而笑,“骗人是小狗,侯爷你要说话算话……”
“拿纸笔来。”
结果就是真的立了这么一个字据,还有模有样地盖上了李清乐的章,印了手印。
小莲拿着那张薄薄的纸,总算睡了个安稳觉。
……
回房时夜已经深了,忠叔带来两个信封,李清乐躺在床上穷极无聊意兴阑珊,整个人像被抽了魂似的,忠叔只能念给他听。
第一封信是那女大夫的身世来历,李清乐此刻满脑浆糊,捂耳朵道:“拿走,不听不听。”
第二封则是大小莲的去留。
忠叔派人明察暗访,赶在李清乐回京前在帝丘界内采了些消息,主要打听谁家缺妇寡女,谁家老实敦厚,谁家诚挚讲信,谁家钱财充盈,符合的少之又少。
这少之又少的人家中还不乏不知从哪听到了风声的,为了和李家攀上关系,跑过来滥竽充,一个比一个能装会算。
忠叔一直奔走查看斟酌到半夜,他深知自己标准不低,而他家侯爷的眼光只会更高,勉强从这数百户里挑出了一个能看的,才敢拿来呈给李清乐。
“侯爷,长寿山有妇人性花,家境殷实,少年时嫁与人妇,青年时与夫君和离后净身出户,终身未嫁,眼下经营着一家山栈,营生不错,”忠叔说:“她愿意收二位姑娘为义女,只要姑娘们愿意改名换姓,唤她一声‘娘亲’,供她心有寄托便是了。”
“……长寿山?”李清乐忽然记起前些日子长瑅去过一次长寿山,说是给太皇太后祈福去了。
“是。”忠叔身形微佝,立在床两步远的地方,“那妇人先前还收养过一个女儿,前年丰妆送嫁,据说隔年便给夫家添了一双儿女。老奴觉着此人心怀慈心,实在没有更好的去处了。”
“……这算什么好去处,”李清乐最烦这种腔调,“你觉着是好去处,可知天底下哪有恰如其分的好事?你缺什么人家就送什么,分明是个圈套,骗你这个老朽。我就不觉着是好去处。”
“在咱们李家界内,想必那妇人也不敢信口雌黄……”
李清乐还是不放心:“可万一看走眼了呢?万一这妇人其实是个人贩子,真出事了怎么办?万一流言被有心人传出去,你叫两个刚及笄的丫头怎么活?”
“有侯爷坐镇……”
“她侯爷再过几年就该驾鹤西去了,”李清乐打断,把信笺随手丢在枕边,“不行,绝对不行。”
“……”
李清乐在床上打了个滚,滚进被子里,像条马上就要被晒干的咸鱼,懒懒道:“我看,还是等大莲好了你先替我探探口风,这回我看那柳家的态度,忽然觉得,从前是我武断,女儿家嫁作人妇也未必就是什么好去处,既然苏家从未给两个女儿定亲,是去是留,不如她们自己拿主意。”
“……是。”
李清乐合上眼将被子蒙在头上,猛捶了几下,又给自己翻了个面,狠狠扎进柔软的被褥里。
冰凉的触感缓解了他内心的烦躁,舒服地蹭了几下。
“侯爷要歇息了?”忠叔走近了些,抽出一张纸,道:“这是殿下派人送来的字条,似乎有事找侯爷,那老奴这就去回禀殿下,就说侯爷明日再去拜见?”
一听是宸王的事,李清乐瞬间来了点精神,抬起头来:
“等等。”
却见忠叔已经料到他这个反应,仍旧等在床边。
李清乐无语,接过字条,只见上面明晃晃写着四个大字:
[爱来不来]
“?”
李清乐眼皮抽了抽,坐起来盘腿靠在墙上,翻来覆去仔细反应了好一会儿,拎着纸角在空中晃了晃,问:“啥意思?”
什么爱来不来,莫名其妙。
忠叔转身从衣柜里给取出一件常服,答:“轻驭军抓了什么人,正关在殿下的院子里。”
“什么理由抓的?”
“不知。”
“窃声锁也没听?”
忠叔拿起熨斗熟练地为李清乐烫熨衣服,答:“殿下似乎知道侯爷在这府内的各个角落都装了窃声锁,一来就把那院子的锁道都切了,一个也没剩下。”
“……”
李清乐心里骂了一句。
果然最难对付的其实是最熟悉自己的人,像窃声锁这种机关他曾毫无保留地教授给宸王,从安装到布局,再到如何毁坏,没想到如今竟被拿来提防自己。
“老奴远远瞧了一眼,”忠叔说:“被抓的是两个人。”